第三章（一）（1/2）

天气燥热，阳辉煌煌光耀的像下火，空气烫人的脸，知了也叫得人心烦。下午第二节是数学课，老师只讲了一半就被杂乱的课堂秩序气走了。短暂的兴奋之后，课堂里的同学一个个都昏昏沉沉地发困。有好几小我私家甚至都爬在桌子上睡着了，小组长和班干部都装作没望见。自从“团结造反宣言”上墙之后，班干部基本上没人敢管事了，同学们也以为比以前自由多了。不光情况宽松了许多，手里的时间也富足了起来。文化课已经名存实亡了。

赵俊良手里捏着个笔，在一张草稿纸上画来画去，饶有兴趣地给马碎牛解说两只以差异速度航行的汽船在顺水或逆水中相互追逐，并求证它们双方相遇时所用的时间。马碎牛在旁边听了半天都不甚明确，不耐心地骂道：“真是闲的没球事了！它们想用多长的时间追上就用多长的时间，关咱屁事！让咱在这儿算来算去的。你算八分钟人家就不能用九分钟？除过船速、水速，岂非就不思量风速、浅滩？就不思量礁石和机械故障？真正一个纸上谈兵！”正发着怨言，秃子失火一样地冲进课堂，高声宣布：“弟兄们，事情组来了！一行三人；刚让钱校长迎接到聚会会议室去了。你们猜，带队的组长是谁？”秃子稍作停留，见同学们都注视着他，甚至甜睡中的人也滴着一串晶亮的涎水抬头看他，就有了自豪感，他神秘地说：“就是谁人陪着廖局长来视察的瞎怂！”他怕各人听不明确，增补说：“就是谁人给廖局长开车门还把手搭在门框那怂、就是谁人冷森森拿眼瞪咱们的瞎怂！”

课堂里“嗡”的一声就乱了。

“中学也派事情组？”

人人精神一振，种种推测蜂拥而起，最具普遍性的看法是，事情组是来指导学校文化革命生长偏向的、是来向导学校深入开展斗修正运动的、是来防止学校向导压制学生造反的——虽然，也不清除是来防止学生厮闹的。

最具权威的推测是：他们是党派来的。

有人已经明确了，**发动这场史无前例的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并不是让天下大乱。但大多数人体贴的是事情组到学校来要说些什么和要做些什么。

一组组长苟矫时漠不关心地看着马碎牛，故做遗憾地说：“要是知道他们说些啥就好了。”秃子应声答道：“我去探询！”马碎牛看了看苟矫时，对秃子说：“秃子，回来！人家一煽你就动，咋没脑子？”叫住了秃子，他笑嘻嘻地弯下腰悄悄问赵俊良：“实在我也想知道他们来说些啥、想干啥，你有啥措施？”

赵俊良压低声音说：“不要着急。他们现在正外交呢，啥也不会说。我猜下一节课他们就要召开校向导扩大聚会会议，剖析来校的目的；那时再叫秃子去探询。”马碎牛颔首称是。

第三节课是学生们在“团结造反宣言”事件后争取来的大批判时间，但大多数人都把后两节课看成了自由运动。多数人已经到操场去了，所剩无几的几小我私家，也在听说有人又贴出了支持“团结造反宣言”的大字报后跑出去看热闹了。课堂里除过两个女生还呆在座位上闷头学习外，只剩下了几个班干部。

秃子到器械室借了一付铁环，推着滚着就到了聚会会议室墙外。

聚会会议室里正在召开全体教职工大会。

秃子走到一个窗口大开的地方，突然身子一歪就坐在了地上。铁环躺在一边，他两手把脚脖子一捂，看样子是崴了脚。他一边痛苦地揉着，一边把一只耳朵朝上，歪着脑壳听。秃子就这样一边揉着一边听着，坚持了一堂课。下课铃刚响，他敏捷地像猎豹，幻影般站了起来，抓上铁环就跑回了课堂。

泰半的同学又回到了课堂。外边那些支持“团结造反宣言”的大字报虽然多如牛毛但也太短了，干巴巴几句话让各人提不起议论的兴趣；内容也无新意。有人就在课堂里谝起了闲传，尚有的人爽性就伏在桌子上接着睡大觉。

秃子扛着铁环、举着推勾，一步就窜上了讲台。他一边用推钩敲着讲桌提醒各人注意，一边激动万分地说：“号外！号外！谁人狗怂姓方，叫方正；是市教育局文化革命向导小组成员。他说他只强调三点：第一点，这次运动的重点是整党内走资本主义蹊径的当权派，这是大偏向；第二点，他说，在已往，不管是书记校长、照旧其他向导干部，都自觉不自觉地、或多或少地执行了修正主义教育蹊径。所以，只要是向导，人人都要作出深刻的检查。通常避重就轻或是拒不认可错误、甚至为修正主义教育蹊径鸣冤叫屈的——廖局长就是例子——就是阻挡文化大革命，就是现行反革命、就是阶级敌人！第三点——第三点他说的是啥来着？哦，是说血统决议一切。‘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生儿会打洞。’还眉开眼笑地解说‘老子英雄儿好汉、老子反动儿忘八！’还说基本如此。他最后强调要在六中把血统不正的人统统从革命队伍里清理出去。”

马碎牛叹息道：“想不到这姓方的说出了我的心里话。秃子，以后不许骂人家‘狗怂’了——只是这‘血统不正’我就有点不明确了。”

赵俊良说：“这方正一席话正是文革的精髓：所有的向导干部都是走资派、都在打垮之列。而他这血统论就是动手的捏词。虽然显得有些激进——这也许是告诉我们，多数会的文化大革命又向前生长而且到达了一个新的高度。”

“血统不正？啥叫血统不正？谁血统不正？”同学们面面相觑，不明所以。谁也搞不清楚自己的血统正不正，种种猜度蜂拥而起，于是课堂里又是一片新鲜刺激的嗡嗡声。

张富生说：“当年希特勒就搞过血统论，他捋下纯正的亚利安种子，繁殖他们高尚的品种。把其他人种杀的杀、赶走的赶走；把欧洲整了个一塌糊涂。”

有人接茬说：“那只要不是汉人种就不纯。”

有个学生再次发挥说：“眼仁发黄的血统不正！这在古代叫‘色目’，肯定是胡人后裔。”

另一个学生越发高明地说：“鼻子尖的也不算，咱中国人都是蒜头鼻子。”

尚有一个学生在深思熟虑后进一步引伸道：“头发卷的和皮肤黑的也不能算，谁知道是不是非洲那里飘过来的种子？”

有一个学生冒失地说了一句：“身上长毛的也不算！”刚说完就自知失言，连忙把头伏向课桌。

“你没长毛？”

“你胳肢窝没毛？”

质问声此起彼伏，手榴弹般砸到他头上；其间还夹杂着几句越发不堪入耳的举证。

柳净瓶也很疑惑，她问：“咋样磨练血统不正呢？岂非要抽血化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