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角儿 2(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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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芍能在茫茫人海中看见谢伯民也感到很意外。她很快想起,自己十六岁那一年,在谢家大院唱红时的情景,她从内心里已经牢牢地记住了谢家大院,记住了谢伯民,没有谢家大院,就没有以后的山里红。

那一天,两人重逢,谢伯民把春芍请到了中街自己的家中。春芍在那一次了解到,老东家死后,谢伯民就卖掉了谢家大院和所有的土地,他一心一意在奉天城里开药店,现在谢伯民已在奉天城里开了几家大大小小的药房。春芍还知道,谢伯民两年前娶了老婆,一年前老婆在生产时,因难产而死。

春芍也说了很多,说自己嗓子倒了之后,嫁给了宋先生,又嫁给了现在的马占山。春芍在说这些时,谢伯民一句话也没说。

最后,谢伯民说:你一点也没有变,还是十六岁时的样子。

刚出道时的春芍的样子,已经深深地烙印在了谢伯民的脑海中。几年过去了,他仍时常想起那晚春芍上台时的样子。

谢伯民的家是一幢二层小楼,有许多房间,没有了女主人的家,也显得有几分冷清。春芍那天在谢伯民的小楼里说了好久,最后离开时,谢伯民就说:以后你就常来玩吧。

谢伯民站在门口,冲着远去的春芍招着手。春芍走出很远,回了一次头,她仍看见少东家谢伯民白得耀眼地在那儿冲她招手。

马占山只能隔三岔五地回来。天一亮,马占山打马扬鞭地又走了,又留下了孤孤单单的春芍。

没事可干的春芍三转两转地就来到了谢伯民的那幢小楼前,直到她走进谢伯民家,她才灵醒过来。犹豫一下,她还是进去了。

谢伯民似乎已等待许久了,春芍每次出现谢伯民都很热情。

有一次,春芍冲谢伯民说:我都好久没有看戏了,真想去看看。

那天,谢伯民陪着春芍走进了中街一家戏院。春芍还是有生以来第一次在戏院里看戏,戏台被弄得红红绿绿。

戏班子仿佛人人都是角儿,轮流着唱。角儿一律年轻,一律漂亮。春芍是唱戏的出身,她听得出来,唱戏的人都是经过训练出来的,比他们北镇戏班子的水平高出一截。意识到这些,春芍才知道,奉天就是奉天。

在戏院里看戏,也有捧角儿的,那些有身份的人出手都很大方,差人用盘子把银元托着,还要给角儿送花。这也是春芍从来没有见过的。她为自己曾经有过的经历感到脸红。

散戏以后,谢伯民又请春芍去茶楼,两人一边品茶一边聊天。

春芍说:他们唱得真好。

谢伯民就用一双眼睛把春芍望了说:他们唱得再好,我还是爱听你唱。

春芍听了这话脸就红了。她又想起了当年在谢家大院少东家说过的话。

那天,两人在茶楼里坐到很晚,谢伯民才送春芍回去。谢伯民一直把春芍送回住处,他看到了春芍的住处便说:难为你一个人守着这么大的房子。

一句话差点让敏感的春芍落泪,但她还是忍住了,冲谢伯民笑笑说:这一切都是暂时的。

谢伯民怔了一下说:这年头,干行武的,你没想过万一他有个啥三长两短?

春芍的眼泪终于流了下来。

此时,她有些后悔当初这么草率地离开宋先生,而投入到马占山的怀抱。

她嫁给马占山之后,她才渐渐了解马占山。有时马占山的粗俗让她无法忍受,每次和她做那事时,马占山总要问她和宋先生做那事时的感受。她不回答,他便不高兴,说她心里还装着那个教书的;她说了,他又骂她是个被人睡过的破货。说着说着,马占山就很粗暴、很有力气地把她占有了。起初,她还能体会到种种快乐,渐渐地,那种快乐又渐渐消失了,变成了一种折磨。每每这时,她就怀念和宋先生在一起的日子。

来到奉天城里,她愈发觉得孤单无靠。没有马占山的日子,她寂寞;马占山回来,她又觉得难熬。

马占山每次回来,从来不问她过得怎么样,每次多一句话也不说,上来就把她按到炕上,然后迫不及待地扒她的衣服,发泄完,便睡;睡醒了,又和她说一些很下作的话,仿佛不这样,就没有欲望和她做那件事。马占山在北镇给春芍带来的生活,已经一阵风似的刮走了。

就在这时,谢伯民出现在了她的生活中,她觉得生活有了内容。

从那以后,她差不多每日都要到谢伯民那里去坐一坐。

有时谢伯民很忙,埋下头,核对账目,她就坐在一旁静静地等。有时她呆呆地望着谢伯民那张年轻的脸,这张脸很生动,不同于宋先生,更不同马占山。四十多岁的马占山,因生活无度已显出几分老态了。

见多识广的少东家,领着春芍参观了他的几家药店。她还从来没见过这么大的药店,她说不清谢伯民有多大的家业和财产。走在街上,有许多人和少东家打招呼,他们不称他为少东家,也不叫名字,都一律叫他谢老板。谢伯民对待这些人显得很散淡,不冷不热的样子。谢伯民仰着头走路,仿佛整个奉天城都在他的眼下。

谢伯民的衣着总是一尘不染,从头顶到脚都那么光光亮亮。有一次,谢伯民又陪春芍去戏院,她从他的身上闻到了一股很好闻的气味。她说:是啥东西这么香?

他说:是香水。

她从来没用过香水,她没听说过,只用过香包,那里面装着几棵香草。

第二日,他就送给她一个瓶子,瓶子里的液体是金黄色的。他说:这就是香水,日本货,送给你了。

她觉得,谢伯民的身上越来越奇妙。有一种东西在远远地牵引着她,她又寻找到了那种美好的感觉。

夜晚,她经常在梦里醒来,醒来之后,眼前便都是谢伯民的影子了。然后,她便再也睡不着了。

她觉得谢伯民不仅在生活上关爱她,也是最了解她的人。有几次,谢伯民把城里戏园子里的戏班子请到了家中。谢少东家在奉天城里也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做这一切,不足挂齿。他不仅让戏班子唱戏,还让春芍装扮上了,春芍刚开始不解,推却道:嗓子倒了,你又不是不知道。谢伯民笑笑道:那你就在心里唱。

装扮好的春芍往那儿一站,家伙一响,便感到自己立马换了一个人,种种以前风光的场景,使她不能自禁。她虽然唱不出了,这时只能别人代唱,她做出的是那些令人魂牵梦绕的动作,此时此刻,心神又一次合一了。唱到动情处,她望着坐在跟前的谢伯民,竟热泪横流,不知是为自己,还是为别人。恍然间,她又回到了十六岁那一年在谢家大院时的情景中。那一瞬间,她清晰地意识到,以后的日子,自己无论如何也离不开谢少东家了。

十二

春芍半推半就地和马占山成婚,一大部分原因是马占山的那种生活在吸引着她,接下来才是马占山这个人。直到奉天,她才梦醒了。

此时的马占山在春芍的眼里只是一个男人,一个很粗俗的男人。在马占山的身边,她一点也没有找到团长夫人的感觉,仿佛她掉进了胡子头儿的窝里,说把她扑倒就把她扑倒了,全没有了那种情意绵绵的爱抚。刚开始,她觉得这样的爱还很新鲜,渐渐地,她就开始讨厌这种粗俗了。马占山从不关心她,他关心的只是他和她在炕上的那种感受。这时候,她不能不想起宋先生。

直到和少东家谢伯民重逢,她似乎又看到了希望。

有一次,谢少东家心情很好,领她去看了一场电影。这是她有生以来第一次看电影,以前在北镇时,她只是听说过。这一看不要紧,却让她大吃一惊,她无论如何也不明白,那些真人似的影子能说会动,就跟真事似的,看得她惊心动魄。

电影结束,她和谢伯民从影院里走出来,天已经黑了。她望着眼前燃亮的一两盏路灯说:电影真好。

谢伯民不说什么,见多识广地笑一笑。

那天谢伯民没有叫车,而是傍着她走过中街,一直走到她居住的那个胡同里。一路上,两个人都没有说什么,他们就那么一路走过来,偶尔,他们的身体碰在一起,但又很快分开了。她的心情却不平静极了,在黑暗中,她肩并着一个男人,一步步向前走去,从谢伯民身体里散发出的幽幽男人气,不时地扑进她的鼻孔,她的身体里就多了种奇妙的感受。

以前她怪那条路太长,今晚不知为什么,她又嫌那条路太短,仿佛在不经意间就走到了终点。

在门口她立住了,他也立住了。

他站在那儿说:你到家了,那我就回去了。

她立在那儿幽幽飘飘地望着他,没说话只点了点头。

他冲她笑一笑,转身的时候又说:啥时有空再来玩。说完就走了,一身白色的西服很快融进了黑暗中。

她冲着他的背影长长地吁了口气。

她推门而进的时候,看到自己居住的房间里亮着灯,她的心一紧,果然是马占山回来了。

马占山坐在灯下正在喝酒,面前摆着烧鸡。马占山看见了走进来的春芍,便满嘴酒气地吼:你上哪儿去骚了!

她怔住了,不知如何回答马占山。

马占山就气势汹汹地扑过来,只一推便把她推倒在了炕上。

她惊惧地望着马占山,喃喃道:我碰上一个北镇的老乡,陪他说话去了。

马占山就淫秽地笑了笑:是卖x去了吧?

她不再说什么了,泪一下子就涌了出来,刚才在外面的一切美好感觉,顷刻间便灰飞烟灭了。

马占山又吼:你这个**,老子都回来一下午了,到处找不到你,老子明天又要去打仗了。说完便扑过来……

春芍的心受到了空前绝后的打击,她的眼泪一直在流。

马占山看到了她的眼泪就很愤怒,一边在她身上折腾,一边腾出手扇了她一个耳光,骂道:你哭啥,你咋不**哇,你倒叫哇。

春芍在忍受着,她只感到彻底的绝望。她的泪水不可遏制地汹涌流出。

马占山就真的很气愤了,他一次又一次抽打着她的脸,一边打一边骂:你这个**,几天见不到男人你就受不了了,你倒是叫哇,你咋就不叫呢……

春芍一夜也没有合眼,她眼睁睁地盯着黑暗,似乎想了许多,又似乎什么也没想,她脑子里空空一片。遥远的,她似乎又听到了宋先生的喊:戏子呀,真是个戏子呀。马占山的声音也惊天动地地响起:你这个**,**……

马占山一大早就离开了。离开前,他站在地下恶声恶气地说:这次老子就饶了你,下次你要是不在家老老实实地守着,看老子不打断你的腿。说完就走了。

春芍昏昏沉沉哀痛欲绝地在炕上躺了一天,她觉得自己快要死了。她想不清将来怎样,也想不清眼下该怎么办。她觉得自己已经无路可走了。她一下子就想起了谢伯民,眼下只有他才能救她了。

她说不清从哪里涌上来的力气,她穿上了衣服,走出院门。当她出现在谢伯民面前时,她的样子吓了谢少东家一大跳,他说:春芍,你这是怎么了?

春芍再也忍不住了,她似见到了亲人,一下子扑到谢伯民的怀里,哀哀婉婉地叫了声:少东家,你要救我呀!

谢伯民就啥都明白了。

他把春芍扶在椅子上坐下,愣愣痴痴地看了春芍半晌,然后一字一顿地说:你以后就别再回去了。

春芍不解地,茫然地望着少东家。

谢伯民扑过去,一下子就抱住了无助的春芍。谢伯民颤颤抖抖地说:春芍哇,那年我第一次见到你,我就忘不了你了。

春芍做梦也没有想到形势会变成这样。她喜欢谢伯民,可她从来也没敢想过自己会和少东家怎么样。突然而降的幸福使她差点晕过去,她苍苍凉凉地叫了一声:老天爷呀——

于是,两个人就抱成了一团。

待两人清醒之后,都觉得问题远没有那么简单。春芍知道,马占山不是宋先生。先不说马占山是胡子,起码他手下现在有着上百人的队伍,他什么事情都能干得出来。她躲在谢伯民这里不回去,迟早有一天马占山会找上门来的。

春芍把这想法说给了谢伯民。

谢伯民也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他想了一会儿,就一拍大腿说:这好办。

春芍就满怀希望地望着少东家。

谢伯民就说:咱们给他下“蛊”。

春芍知道什么是“蛊”,那是一种要人命的药。当时吃了并没有什么,几天之后,便会神不知鬼不觉地死去。

谢伯民又说:我的药房里就有这种药。

春芍觉得已经没路可走了,要摆脱马占山,投奔新生活,她只能这么做了。于是两人商定,谢伯民把药配好,春芍负责把药让马占山吃下去,以后的事就一了百了了。

春芍的一颗心便放到了肚子里。为了眼前的少东家,为了自己,她现在什么事都能做得出来。

两人百般恩爱地缠绵了一番,谢伯民才恋恋不舍地把春芍送回去。

在这期间,春芍又找了谢伯民几次,两人恩爱之后,便躺在床上畅想着将来的事情。谢伯民紧紧地把春芍的身体搂了,他说:春芍,日后我娶你,咱们就生个孩子吧。

一句话又让春芍流泪了,身边的少东家是多么的好哇,少东家能娶她,是她上辈子修来的福分呐。

于是,春芍便盼星星盼月亮地期待着马占山早日回来,她以前从没有这么期待过马占山。

她没有等来马占山,却等回了满身是血的父亲——于团副。

父亲一进门就说:不好了,马占山死了。

马占山在战争中被一颗流弹击中了,他再也回不来了。

春芍听到这一消息,她的身子一软,揣在怀里的“药”掉在了地上。

春芍名正言顺地开始了自己又一轮幸福的生活。

十三

谢伯民和春芍结婚那天,谢伯民带着春芍到照相馆照了一张相,是两人的合影。这是春芍第一次照相。

几天以后,照片拿回来了。春芍看着那张神奇的纸片上印着自己和谢伯民。谢伯民微笑着,春芍自然是一脸甜蜜,她的目光新奇地望着前方,她似乎是望见了自己幸福的将来。

她和谢伯民真正的婚后日子开始了。

她下定决心,死心塌地地和谢伯民过起了日子。夜晚,她甜蜜地躺在谢伯民的身边。听着谢伯民熟睡时的呼吸,她想起了宋先生,想起了马占山,她为过去的所有荒唐行为感到脸红心跳。她没有觉得有一丝半点对不住马占山,她跟了马占山只是一时的鬼迷心窍,她隐隐地觉得有些对不住宋先生。但想过了,也就想过了,她还要面对现实和将来,此时,命运又让她拥有了谢伯民。眼前的日子无忧无虑,她不再求啥了,她要死心塌地地和谢伯民过眼下富足的日子。

以后的日子,让春芍有了再生一次的感觉。没事的时候,谢伯民总是带着春芍出入戏院,在这里看戏和在北镇有了很大的不同,那种氛围是北镇街头巷尾无法相比的。谢伯民不仅看戏,还和春芍说戏。少东家对戏里的人生有着自己的理解,他就把这份理解说给春芍听。春芍虽说是唱戏的出身,但有些戏她理解得并不深,经谢伯民这么一说,她一下子就开悟了,对戏文有了更深层次的理解,同时,对少东家也就刮目相看了。

谢伯民让她想起了宋先生和马占山。宋先生会听戏,也能写戏,马占山也听戏,可他们和谢伯民相比,竟比出了天壤之别。少东家从戏里看到了人生,看到了自己,也看到了春芍,她觉得谢伯民说戏时自己已和少东家融为一体了。

那一天,她冲谢伯民说:咱们生个孩子吧。

很快,春芍就发现自己真的怀孕了。她为自己能很快怀孕有些吃惊,她和宋先生没有怀孕,她曾和宋先生说过要孩子的事,宋先生也很高兴地答应了,却是没有怀孕。和马占山也没有怀孕。她觉得很奇怪,为什么前面两个男人都没能让她怀孕,和谢伯民这么短的时间内,竟神奇地怀孕了,她觉得这一切都是天意。

很快,孩子生了。

随着孩子呱呱落地,著名的“九?一八”事变爆发了,先是东北军撤离了奉天,一直撤到了关内,很快,日本人占领了奉天。

接着整个奉天城内就乱了。

谢伯民的药店生意也开始不景气了,少东家痛下决心,关闭了几家药店。剩的几家药店,还勉强可以维持开销。

外面一乱,谢伯民很少往外跑了。上午,他到中街附近的几家药店看一看之后,他便径直回到了家中。于是,关上门,便陪着春芍和儿子。

他们为孩子取名为谢奉。

外面的世界正乱的时候,他们关起门来,过起了品味戏文品味人生的日子。虽然买卖不好,但谢伯民这么多年的积蓄足够他们生活一阵子的。他们一边带孩子,一边享受着他们别样的生活。戏园子关闭了,他们无法再去听戏了,在家里少东家把春芍装扮了,让装扮好的春芍施展一下身段,他们的身旁放着留声机,春芍不能唱了,留声机能唱。于是,他们又找到了各自的感觉。春芍觉得,此刻,不是留声机在唱,而是自己在情真意切地唱。谢伯民眯着眼睛,他在欣赏着眼前、耳旁的一切。春芍虽生育过孩子,但眼前的春芍仍和十六岁时一样,凸凹有致,一个云手,一个媚眼,都让少东家回到了从前。此情此景,春芍便成了戏中人,少东家就是迷戏的人。于是,日子就是日子了。春芍有时会想起北镇的戏班子,眼下兵荒马乱的,他们现在怎么样了呢?但很快就又淡忘了,她对眼前的生活没什么可抱怨的,她在少东家的眼中看到了自己。

窗外的一切恩怨,仿佛都与他们无关,他们关起门来,享受着这份宁静和天伦之乐。

孩子呀呀地学语了。

孩子又蹒跚地走路了。

孩子会跑了。

……

谢伯民很喜欢谢奉,他会拿出大半天时间和孩子玩在一起,他们楼上楼下地捉迷藏,孩子很开心,谢伯民也很开心。

春芍看着儿子和丈夫这样无忧无虑地玩在一起,她总会露出舒心的笑。

有时,她也会觉得挺寂寞的,她想看场戏,或者看场电影,但外面大部分戏园子、影院都关闭了,也没有个去处。她只是想一想,很快就忘记了。她满足眼前的生活。

她学会了为丈夫熨衣服,她看着丈夫穿着自己亲手熨过的衣服,她的心里比丈夫的衣服还要熨帖。

她觉得眼前的日子才是日子。

一晃,又一晃,儿子八岁了。

儿子已经开始上学了。

此时,春芍已经学会了等待。她天天在等出门的丈夫和外出上学的儿子,她倚门而立,等待变成了她生活的一部分。

突然有一天,儿子呼叫着跑了回来。他一边跑一边喊:妈,妈,解放军进城了,进城了。他的一张小脸因激动和兴奋而涨得通红。

春芍走出家门,果然看见了一队一队的队伍走进城里,以及道路两旁欢天喜地的人群。

春芍不知道解放军进城是好事还是坏事。接下来,事情就有了变化。

谢伯民回到家后,叹着气说:药店怕是保不住了。

不久,谢伯民又说:咱家以后就没药店了。

春芍不解地问:咋了?

谢伯民就平平静静地说:交公了。

于是,一切便都交公了。

那些日子,谢伯民天天出去。又有一天,谢伯民回来冲春芍说:城里怕啥也没有了,我不想在城里待了。

春芍就茫茫然然地望着自己的丈夫。

谢伯民说:咱们回北镇吧。

春芍无法驾驭眼前的生活,这么多年的日子都是谢伯民当家。谢伯民说回北镇,她只能回北镇了。

这时,春芍又想起了北镇的戏班子。

于是,一家三口人便回到了北镇。

十四

北镇自然也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北镇的戏班子也烟消云散了,牤子早就和十里香相好了。当年在谢家大院,十里香小产的那个孩子,就是牤子的。他们竟瞒了这么多年,直到戏班子解散,他们才公开过去的秘密。

春芍想起了当年,自己还没有成为角儿时,她曾经暗恋了牤子许多年,那时牤子的一举一动都牵动着她的心。没想到,她正在暗恋牤子时,牤子早就和十里香相好了。此时想起这些,她觉得自己当年真傻。

回到北镇以后,谢伯民当起了教师。

谢伯民脱去了西装,换上了中山装。

春芍还没有找到合适工作,那时,小地方女人很少出门工作。于是,春芍只能在家里等待着。

每天一大早,丈夫去教书,儿子谢奉去上学,家里就只剩下春芍。

有时她也到街上去转一转,有许多当地人仍认得她,于是和她热情地打招呼。北镇的一切对她来说是那么的熟悉。有一次,她走着走着,鬼使神差地又走到了她当年和宋先生住过的小院,此时的小院早已是物是人非了。她走到那儿,心动了一下,最后她转过头,快步地离开了那里。

后来她听说,在她和马占山走后不久,宋先生也在北镇消失了,消失的宋先生便再也没有回来。

这时,她的耳畔又回响起宋先生当年的呼喊声:春芍呀,我的春芍呀——

她抬头望了望北镇的天空,天空依旧是以前的老样子。过去却恍若隔世,她自己觉得做了一个梦,梦醒了,一切都如以前。

回到北镇以后,她更多的时候,想到了从前,从前的事情,过电影似的,一一在她眼前闪过。她想到的更多的自然是在戏班子里的那些日子,往昔的一切,都一件件地涌现在她的眼前。

现在牤子和十里香就住在距她家不远的一条胡同里,不再唱戏的牤子,当起了商店的售货员,每日也早出晚归的。

她来到牤子和十里香家里,看到戏班子里那些行头还在,却蒙上了一层灰尘。三个人凑在一起,话题自然离不开戏班子,牤子还是以前的老样子,他们自然地提到了牤子和春芍唱对手戏时的种种情形。不知为什么,提起这些春芍的脸就红了。几个人说兴奋了,牤子就提议唱一段,久不唱戏了,浑身都憋得发痒。于是,牤子和十里香就唱,虽不是在舞台上,但他们的举手投足还是那么有味。春芍坐在一旁看着看着,她竟突发奇想:要是此时,站在牤子身旁的不是十里香,是自己将会怎么样呢?清醒过来之后,她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

从那以后,只要她一有时间,便往牤子家跑。哪怕她只听到牤子哼上几句,心里也是妥帖的。

丈夫谢伯民照例早出晚归,每次丈夫回来都要和她说上好大一会儿学校里的事。刚开始她还觉得新鲜,渐渐地,她就有些厌倦了,丈夫再说时,她就没好气地打断谢伯民的话头说:你能不能说点别的?

谢伯民说不上别的,于是就沉默着。

这时,她就愈发地想见到牤子,只有见到牤子她才有许多话要说。

每到傍晚,丈夫和孩子回来了。这时她早就做好了饭菜,她估计牤子也该下班了,她精心地把自己收拾一番,头梳了,衣服换好了,然后冲丈夫和儿子说:我出去一下呀。

她匆匆地走出家门,仿佛已经听到了牤子正在字正腔圆地在唱那曲《大西厢》。她又一次义无反顾地朝着牤子家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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