色相集之私人行走第1部分阅读(1/1)
《色相集之私人行走》
序
□ 蔡锴晔 “私人行走”是一个偏正词组,“私人”给“行走”的额头上錾了块堂皇的招牌。就先来说说这个“私人”。 阿城在《闲话闲说》里讲,从前古人隐啊退啊地闹腾得欢,到了鲁迅也还能拎着木箱网篮四下里走,他自己却“从七八岁就处于进退不得”,后来他长大了捉摸出来,是少了一个“可以自为的世俗空间”。我当然不敢以为凭这本《私人行走》,能——哪怕约略——找回这个“可以自为的世俗空间”。不过招牌既錾了“私人”两个字,多少算挂上了块免战牌,躲在下头经营一点不上台盘的小情小趣小j小坏,日后有谁要来管教,也好理直气壮地送个白眼过去干卿底事? 再说说“行走”。 差点儿要脱口而出“行走”是一种状态——这句型也快成一个状态了。看来不自为久了会有依赖性,日子长了简直看不出有自为的必要。扯远了,还是说回行走。其实行走不过是大多数人的身体都习惯的一个动作,天天亲自走着,也没人觉得自己走得比人稀罕,然而一旦好事者写下来——时髦的说法是变成“文本”——难免又端上架子踱方步。好在这书里的行走是高挂免战牌的,又从网上来,尽着人各走各的。记得王二老提着说罗素讲过“参差多态乃幸福本源”,所以我希望看这本书的人能从书里看到幸福。 接着咱们来说结构。 拿地图来梳理行走恐怕是最理所当然的做法,真抱歉我不是一个太有创意的编者。头一章“上路”是“齐步——走”里那个拖长的音,脚抬起来了,等着踏下去。之后三章一字部“吴”、“湘”、“滇”篇幅稍长,由一城而一域,好比一个墨点儿湮开去。再之后跟五章二字部“古都”、“徽州”、“蜀道”、“岭南”、“塞外”,篇幅短些,倒专门是同乡会,各自须寻各自门。至于最后一章“散墨”……前头既不便容身,就由得它们在此地闲散。唯独要申明的是,请勿以篇幅长短来判我一个政治不正确,编者并无地域歧视,纯是握一把文章量体裁衣罢了。 要说呢,也有一点小居心,又要怪中国文字太多情。一说起“江南”什么的,就不由得人不去联想“吴侬软语”啦,“三秋桂子十里荷香”之类,于是每章的题目,存心找了些青布褂子下面着红衫儿的字眼来,像“徽州”、“蜀道”什么的,说它正正经经是地名罢,偏又惹人想入非非。本来这点居心只该留着等人笑一笑,不过弄完了发觉“古都”两个字太七情上面,终究落下形骸。索性我自己先招供。 最后是附录。在这本《私人行走》里美食作为附录,只好浮光掠影,然而在这套书的另一册《私人味觉》里,把美食这个话题尽着兴儿讲了一次,才真真过瘾。 是为序。
上路一艳遇
□ 阿三 在路上,凯鲁亚克的同名小说我读过不下十遍,书的头一句是第一次遇见狄恩,是在我跟我老婆分手后不久。我以为这话是关键,否则你很难体会这部跟《嚎叫》齐名的垮掉一代的经典所在。至今为止我还没有跟老婆分手的打算,所以体会一样不深。直到全书结尾,这帮行动分子停车坐爱新泽西旧码头的黄昏,这才真正打动了我。至今我都背得出全书最后那个长句子——今夜,星星将被隐去,你不知道上帝就在大熊星座上吗?当黑夜完全降临,吞没河流,笼罩山谷,遮掩最后一块堤岸之前,它一定会向大地挥洒那璀璨的光,除了走向衰老,没人知道前边会发生什么,没有人;我想念狄恩.莫利亚蒂;我甚至想念我们从未找到的老狄恩.莫利亚蒂;我想念狄恩.莫利亚蒂。 不过,这样的书不适合带在路上,除非你有意整夜对酒店的席梦丝作破坏性试验。古典诗集同样如此,这些书给我的伤害大于抚慰。当然,我的教训的前提是三不主义不是旅游,不是流浪,不是有人同行。 有一次去黑河,顺手抓了桌子上最薄的一本,王国维《宋元戏曲史》。车上都不好意思拿出来,又实在无聊,卷着书脊看。谁料真迷上了。老王不是冬烘啊,而且我还晓得了罗大佑那种颠颠倒倒的长句子的出典。老王说,独元曲以许用衬字故,辄以俚语或自然之声音形之,此自古文学所未有之也。他举例道(书这回又带着) 颤巍巍竹影走龙蛇,虚飘飘庄周梦蝴蝶 絮叨叨促织儿无休歌,韵悠悠坫声儿不断绝 痛煞煞伤别,急煎煎好梦儿应难舍, 冷清清咨蹉,娇滴滴玉人儿何处也 这是《恋曲》多少?还有 我则见黯黯惨惨天涯云布, 正值著窄窄狭狭沟沟坎坎路崎岖, 黑黑黯黯彤云布 赤留赤律潇潇洒洒断断续续, 出出律律忽忽辘辘阴云开处, 霍霍闪闪电光星注 你则早醒来了也么哥, 你则早醒来了也么哥, 可正是窗前弹指时光过 该算1294年的《天雨》吧,比大佑早出版700年。 不过,类似的艳遇实在太少,一口咬到蛤蟆皮的机会更多些。记不得先后,反正一次是余秋雨教授正热着,我从宝鸡下四川前买了他的什么散文精选,那些自以为是的反问句,不信不实的考据以及口水涟涟的华采抒情,真所谓问世间情为何物?直叫人头皮发麻!到了渠县宕渠山下,读到张飞在西元215年自撰的碑文(标点是我加的)汉将军飞,率精卒万人,大破贼首张合于此,立马勒铭。这才总算出了一口恶气,什么叫清爽不生杨梅疮?就是它! 另外一次恶心是《麦迪逊县的桥》,有人在我头一回去满洲里时,将书和两条万宝路塞入我的怀里。以事后的角度看,她没把自己也一股脑儿送到我怀里是正确的,因为照我的读后感,本书的中文译名以信达雅的标准,绝对是《廊桥梦遗》而非遗梦。 其实艳遇无关人情,养眼的书是,入耳的歌更是。在省里转悠大多是一个人开车,塞张光碟进去吹皱一池春水,干卿底事?let it be! 玛丽她妈妈不来安慰我,我就自蔚呗,左脚离合离合右手推推送送,我突然一脚踩空/身体发飘/孤独地飞了。那天,自省城出发将近6小时,光碟都听腻了;车过温岭转向东南支线,见一钢结构大门楼:新、世、纪;新、曙、光。一爽,随手开收音机,也不晓得什么鸟台一条路,落叶无尽/走过我,走过你。最老的宝岛校园曲,最早的大陆流行歌手。走过春天,走过四季/走过春天,走过我自己。哎呀,这样的艳遇,比之10年后再搂着中学时代的校花还让人消魂。 最绝的一次是随个弟兄从奎屯的新疆兵团教育学院驱车去喀什,起先是齐豫的三毛一条日光大道……哦卡巴,上路吧。出城,沙漠,换《加洲旅店》on drk desert highwy, ol d y hir。巡洋舰跑到160码,夏天的将近八点的夜,太阳还在,把车子拉出极长的影子,我觉得我太渺小,我觉得我很伟大,我觉得我想法多多,我觉得我钱少少,我觉得cd机里的不是老鹰是一群母鸡。换,换《太阳》当我面对/这无人的戈壁/我感到心浪伏起。听老五把吉他弄出冬不拉的腔调,跟着丁武灵魂出窍一直到高音c太-阳!我在这里,我在这里!  
上路二民歌(图)
□ 阿三 惠安女着装有“封建头、民主肚、节约衫、浪费裤”的说法。 在福州的西湖酒店听惠安女子唱所谓的民歌。没味道。回来爬网子。 俺头一回到福建,看见许多头顶斗笠的姑娘在建筑工地做泥水小工。人说这是惠安女,老公在家赌钱耍,她们做工养家。 还记得厦门的诗人舒婷湿过《惠安女子》,那上来两句是 野火在远方,/远方 在你琥珀色的眼睛里/ 今夜一见之下,所谓琥珀色,也就是肝炎黄吧。 拜资讯所赐,蛮荒之地的土音也可以制成消费品,以前叫folk的东东现在是new ,world ic。可那只是音色。空有外壳,骨子里三句不离本行,还是喃喃低语的自己。 民歌这个东西,鬼影憧憧的,它还在吧? 俺曾在一辆解放140卡车上拿听罐头换侗族老头吟唱——在安顺好象——老头摩挲两下那上海梅林的马口铁红烧肉,没来由的突然开腔倾诉,从头至尾调子始终一样。以俺的功力真听不出什么内容情绪表达,聆听成了窥视——车上10来个人也没谁听。俺只好抬头,青色的山头蜿蜿蜒蜒。 还有一回俺们局机关党委把俺弄成积极分子,送俺去延安窑洞耍子。俺深沉了一天就找个借口乘机离开革命队伍,去米脂看漂亮婆姨。没见着,倒听着人唱了——还是那种浑不吝的感觉,打头2句还清灵灵地在那儿咏叹美好的自然风光,一会儿就奔白晃晃的肉里去了,se情得不行,偏一点也不觉得下流。 俺不明白,回家见一高人问。说,那不就孔夫子说的“思无邪”嘛,你还成天嚷嚷什么国风比唐诗强比唐诗强,都他妈读的什么书你! 巫常在朝,戏常在野。真是没错。 后来俺又想,民歌并非一定山野放歌,市井百态也算是吧。自为生存图景,世俗的欢乐凡有智慧生趣,都是。 是街头,是山里。是香港海鲜酒楼里的市井的轻松和大气(这话记得是阿城说的,俺喜欢阿城)。是(闭路电视里的bc正播着的)西印度群岛上采香蕉的一唱一和。是俺随身听里to wits敲打的破铜烂铁。是sheryl crow(薛力·克罗)的小贝斯手风琴。是俺最近见过的四环素——有点封闭的羞涩,却没一丁点儿矫情。大气极了。  
姑苏·小镇--苏州小记之别梦依依到苏州(图)
□ 子衿 至今吴地乡村,走亲访友仍有走水路的习惯,却不摇橹,以柴油机代之,谓之“机帆船”。枕河而居的人家门口,亦常见私家的河埠头。周庄、同里间就可坐船往返,不过已是招揽人客的手段了。(摄影/陆向前) 看见自己,游丝般在白墙黑瓦的巷子里飘荡,青石板的小路忽起忽落,双足却无论如何无法触到路面,惶急。直至晨光微曦,明迷之际,仿佛楼前桐花,墙外杨柳。醒来叹息,又是梦苏州。忆江南,最爱是姑苏。十年倥偬,诗词的江南,惹烟迎风的江南,油壁香车的江南,如水痕般渐渐淡去。萦系于心的,是这些年在这片土地上或轻或重的足音。吴中故地的千年风月,在记忆中化成细致而平凡琐碎的生活弯曲幽深的巷子、街角的小馄饨担、玄妙观的小摊头、水乡小镇的茶馆书场、山塘河岸的河埠头,莲蓬菱角和低吟浅唱般的吴音…… 曾在朔风的夜里,穿行于无休止的巷子,等待清晨头班火车。正是风花雪月的年龄,不耐烦车站昏黄的光,看着地图上“唐寅坟”几个字,弯来拐去的石板小路上寻找数百年前风流才子的鬓影衣香。空寂无人的窄巷,山塘河黝黑的水面,凛凛的风,兴致盎然单纯快乐的人。这样简单的心情后来几乎无迹可寻,以致这个深夜成了永久的纪念,日后每到苏州,必来走走,仿佛踏在这些青石板上的双足会轻松一些。后来才知道唐寅坟其实只是一条小巷的名字,这一带原是这位江南第一才子失意隐居之所,然而这些对于我已经不再重要。在这条没有桃花的桃花坞大街上,看了多少次柳丝拂绿了河面,泡桐花拥满了枝头。 以后无数次沿山塘河闲走,看水边的河街,偶尔斜出来的酒旗,在自家河埠头淘米洗菜的女子,清汪汪的水。渐渐的这些景象消失了,虽是无可奈何,依然喜欢清晨坐在河边的石凳上,远远望着沿岸热闹的菜市场,清清爽爽的家庭主妇柔软的声音煞是好听。这时常有风吹动柳条在眼前飘来荡去,柳条后面是憨笑的面容。春天来了,随便在哪条巷子里,清瘦的阿婆提着装了白兰花的小篮子,笑眯眯地来问妹妹戴花吗,于是辫子衣扣上暗香袭人。有时候也有茉莉,一小串戴在手腕上,花香因风起。然而最令我欢欣雀跃的不是小篮子里的花,是莲蓬。弥漫于齿颊之间的莲子香,似茶而清于茶,是我的至爱。 多年后,如同所有旧城区相似的命运,河水渐渐浊重,老房子拆了新楼又起,只有岸边的垂柳依旧伴着天边月。我只好转向平江那一片的石库门房子,然而,少了流水和柳岸,到底有些意难平。这里的空气永远回荡着评弹的琵琶声,半闭的门里,几个老人闲坐,手边一个杯子。暮春时节,听见徐丽仙在唱,“梨花落,杏花开,桃花谢,春已归……”,脚步会莫名的重了起来。这里的路我从来不认得,只是信步走来,有几次看见叶圣陶旧居,作了苏州文联还是《苏州杂志社》编辑部,我也记不清了。深巷里一个很安静的小院,很像是陆文夫们喜欢的地方。曾在苏州杂志上看见有文章讨论这些石库门房子的命运,想起当年俞平伯重回曲园,骤见儿时嬉戏之地满目苍荑,难掩震惊,痛道不待曲园修复之日不回苏州。曲园有幸,而那些老房子与河道,修还是不修,应是比较复杂的问题了。对于我,常常可以无视周街的高楼和店铺,由一小段石子路面、古老的小桥或是罕见的糖粥担子麦芽糖挑子上,看见不尽的韵致和文化。苏州千年的风华,在我这一辈子里应该不会消失殆尽,至少那些园林还在。 园子很多,却逛得少。这些螺蛳壳里做出来的道场,到底不如穿街过巷有意思。雨天是逛园林的最好时机,游人寥落,在长廊里,看柳树如烟梨花带雨,细细的水流沿古老的屋檐落下。小小的角落里,一块怪石几叶芭蕉,满地青苔。此时不可避免地会恍乎起来,以为自己是百年千年前的女子,空空的回廊里闲数丁香。这样的感觉,原不是我喜欢的,因此去得多的还是西园。老和尚在那里讲经,不是寻愁觅恨之所。看看丰子恺的护生画,后花园的石桌边喝杯茶,心就轻灵起来,满是欢喜了。偶尔也会点起檀香和红红的香烛,扑倒在佛前,如同所有的善男信女一般祈求佛祖的庇护。西园和桃花坞一样,是我的另一个苏州情结。 天气好的时候,喜欢去苏州郊外的小镇。河滨如网,河水虽然不够清亮,依然可以看见淌淌船载着莴笋茭白莲藕鲜鱼活虾,船娘在河边人家的窗外细气地叫卖。小镇的街常常窄而长,老街的店铺依然用可拆卸的木板拼成的门,高而宽阔。街边人家的屋子,看起来至少几十年了,门面通常是窄窄的,进去后穿过狭小的走廊,往往是豁然开朗的院子,多种花木。最常见红色的鸡冠花,有时也有白色指甲花。我经常禁不住好奇,推开虚掩的门。老阿婆应门出来,听不太懂她的苏白,她也不明白我的话,于是两人只管对着笑,心里如阳光普照。每当想起苏州,最先浮现的总是她们的笑脸和迭声叫妹妹时好听的声音。 老虎灶 这些远离城市的小镇,最吸引我的,还是旧式的茶馆书场和城隍庙前的小摊头。我经常在午后,徘徊于小小的城隍庙门口,盼望麦芽糖担子出现。这种等待,越来越容易成空了,而我总是不肯甘心。这不是那种整块的麦芽糖,而是浓稠的糖浆。挑担子师傅舀出一勺来,运起勺柄空中作画,金黄的糖浆顺着勺子落在板上凝固,忠实地勾勒出勺子的轨迹而成一幅画,多是公鸡小鸟龙蛇之类孩子们喜欢的动物。好的手艺,淋出来的糖浆如一根线般匀衬无断绝,且决不多出一滴。我喜欢喜滋滋地挤在一堆孩子里面,伸长脖子盯住勺子,每出来一个逼真的图画就欢喜乱叫不已。有时候童心大起,就喊现在做好的我都要啦,孩子们立刻煞了声,气愤愤地瞪过来,我只好缩短了脖子灰溜溜起来。这些年已经难得看见麦芽糖担子,大概获利微薄,学这门手艺的人少了,实在是可惜。 至于说到老式茶馆,在苏州城里已为陈迹,须到城外的乡间小镇,或者仍保留一二。我见过的一间,一边连着书场,另一边接着点心店。黝暗的店堂,门口是几乎绝迹的老虎灶,水气腾腾。里面人声鼎沸,一律的八仙桌长板凳,每人面前一个大搪瓷杯,有人剥瓜子花生佐茶,也有人在吃隔壁买来的面点,一个伙计提着大水壶来回添水。屋子里弥漫着煤球味,混和了茶叶的清香,还有各种点心面食的味道,感觉很是奇异。这里是乡间最热闹的地方,各式人等云集,真真假假的消息传来传去。说书开场的时候,茶客们涌向隔壁,简陋的长凳上刹时满了人。那天的说书先生,显然是父女,女儿的嗓音仍稚嫩,想来该是在各乡各镇串演的民间艺人。我在空无人的茶馆里,拣了张临河的凳子坐下。黑乎乎的桌面,黄兮兮的茶缸并没有影响我欣喜的心情。窗外的河道还算宽阔,对面人家窗台上种着紫色的花,隔壁的弹唱渐觉回肠荡气。缓缓地摇来一只小船,船娘笑着问妹妹要吃菱角吗,说着抓起一把红菱,四个角的那种,看着就是嫩嫩脆脆的。于是那个下午,独占茶馆两小时,吃了几捧菱角,喝了数杯茶,晃悠悠地出来,不知日已斜。 若论最爱的,却是苏州城外数十里那个叫光福的小镇,这里因了香雪海的梅而盛名远扬,我心心念念的却是香雪海近旁一个叫石壁的地方。石壁是一个小小的庙宇,面对着太湖的万顷波涛。梅花开了的时节,是江南早春,芦苇还没来得及绿。石壁下太湖湖畔,无边的芦苇,黄到天际。不远处的湖边,泊着数百只渔船,桅杆如戟似枪,船体是深深的岁月留痕。走到芦苇丛中,长发飘飞,遥望一片湖光烟霭中,忘却了时光流转。多年来我痴想着可以在这里有间屋子,从此日日对着浩淼烟波,看芦苇青了又黄黄了又青,日出船往日落船归,田野湖畔扣盘而歌。 写不尽的苏州,是我盼望着可以皓首白发的地方。  
姑苏小镇--苏州小记之茶肆(图)
□ 子衿 苏州的那间小屋临近一条河,早早晚晚有船运来蔬菜鱼虾,河边便成了小菜场。秋风起,未免有莼菜鲈鱼之思,更哪堪日日目睹虾蟹渐肥。然而近来它们是与我毫不相干了。或者说,我不得不与它们毫不相干了。小毛小病如秋风扫落叶,终于扫得我只剩下吃青菜的份儿了。千幸万幸,茶是可以喝的, 于是有气力出门便去寻茶馆。苏州人是有名的“早上皮包水,下午水包皮”,我则是几乎每个下午都“皮包水”了。 旧时的苏州,大大小小的茶馆遍布大街小巷。苏州文化丛书里有一本专讲小巷的,其中的一篇写尽苏州旧式茶馆之神韵。泡茶馆,苏州人谓之“孵”。如何个“孵”法?老茶客们吃早茶,“一壶茶下肚,心定,再消消停停吃早点,惬意……老朋友在茶馆相聚吃茶,人手一壶,浅斟慢呷……天天聚首,漫话世道,闲谈沧桑……此中真意,难于为外者道”。这样的旧式茶馆,如今几乎无迹可寻,据闻山塘街一带或有一二,然而大势已去,到底是相去甚远了。保留下来的一些老茶馆,旧貌新颜,有的甚至只剩下名字是旧的了。 先说说最是大众化的茶馆,当属三万昌。苏州有句老话,“吃茶三万昌”,可见其盛名所在,也说明是普通人常去之处。这里曾经可放一百多张茶桌,更有一个很大的评弹书场。如今书场已经荡然无存,店堂大概也只剩三分之一,且装砌一新,一派“老店新办”的气象。挑了一个近黄昏的时候,微凉的天气,不曾想观前街翻修改造后刚开张,人流如潮。玄妙观对面的三万昌,门面新做,一楼专卖茶叶,二楼方是茶馆。堂内还显得宽敞明亮,茶桌呈放有序,两边的回廊上反倒是拥挤,如同楼下观前街上如云的人群。生意很好,几乎难寻空位。终于拣了个廊上的位置,坐定后忽闻阵阵古怪的肉香,才发现原来毗邻肯得鸡和必胜客,均是我深恶痛觉的食物。送上来的茶谱,茶的种类是我所见的苏州茶馆中最多的,江南的几种绿茶都全,兼有铁观音,价格偏贵但仍合理。然而果汁饮料和酒的品种,是茶的数倍。果然是老店新办。要的茶是阳羡毛尖,虽然早已知道这样的大众茶馆不可能讲究茶艺,看见端上来的茶,嫩芽被烫老沉底,仍是愕然。临近桌几个年轻人,嗑着瓜子吃着爆米花,笑语盈盈,很是快乐的样子。这样初秋的黄昏,有浅浅的风划过回廊,虽然茶不如意四周喧嚣嘈杂,依然禁不住遥想当年,每日数百茶客在这里品茶论道的壮观场面。那时的三万昌也热闹鼎沸,“然而茶客的心是静的”。快乐是容易的,心静却难多了。又想,可以快乐也是好的吧。 三万昌如同上海城隍庙的湖心亭茶室一般,地处闹市,尽管享有盛名,店面讲究茶资颇贵,仍不脱大众茶馆的本质,环境和茶艺不是它的重心。可是,苏州随处可成景,有许多茶馆,或临河或处园林或居深巷,尤其是那些经营了数十年的茶馆,颇有古意。如有佳茗一杯,闲书一卷,真是适意舒坦。 苏州老茶馆 秋意渐浓的午后,灵岩山茶馆当是最佳去处。木渎古镇虽已一日千里,这百年历史的木屋依然半凌于水面之上,古旧的宫灯在檐下随风轻摇。背靠着的灵岩山,松涛迭荡,满山如墨染。顺着山间小径绕到茶馆门前,沿路野草拌脚风声入耳。木筑的屋子,每根梁都透着拙朴,更兼经了时光的坚韧消磨。迎上来的老先生,清瘦利落,蹭亮的头发整齐向后梳着。说话时单手背后,腰微弯,语音清晰柔和尊敬。坐在水边的位置,听着他一气呵成报出的一串茶名,恍惚时光回转数十年。茶馆分上下两层,每层分成相通的几大间,写了茶名的小木块随意分散在木墙上,云雾银针龙井毛峰碧螺春,明前雨前春茶秋茶。竹藤的椅,茶桌却是普通人家常见的小饭桌,显得陈旧。桌面上却画着数竿修竹,并有题诗。画技和书法平平,仿佛是即兴而作,宛似古时文人随处留文题字的旧习重现。茶是毛峰,算不得很好,却也不错了。临水的一面,正对着灵岩山的另一半,树木葱茏。正是近黄昏,光线渐暗,风从水面而来,微凉。茶浅啜,身渐轻。河上残荷数枝,浮萍几片,水的纹在微光里温柔滑腻。 虎丘的冷香阁却宜雨中雨后寻访。此时的虎丘,游人寥落,山气清新。撑着伞,不走正门,从旁边的山径绕路而上。途经一片竹林,雨中滴翠。冷香阁左临千人石,其上为第三泉,四周有老梅数百株,经了八十载风雨。梅花开时,暗香疏影,故名“冷香”。冷香阁一门左侧的匾上言道,暗香流动,正宜品茗。我倒是很不以为然。古人云,对花饮茶乃大煞风景之事,盖因花下宜酒。信然。正是初秋,梅树光着枝桠,黯黯的天光里,有些萧索。冷香阁是典型的旧式楼阁,经了数十年的积累,楼内雕梁画栋而不觉俗丽,四壁书画题匾错落有致,红木的桌椅衬着色泽相近的门窗墙壁,极显雅致。到底是数十年前姑苏名士云集之所。上得楼来,无一茶客,两个评弹演员闲坐着练习弹唱。南面所有的窗开着,窗外林木层叠,岚烟回荡,满目苍翠。禁不住径直走到窗前,雨气和着风而来,令我几欲扑身化入氤氲山气之中。不知果真有山鬼否?做了山鬼是否仍可饮茶?不觉神思飘飞起来。耳边的弹唱时起时落,那男子唱的一段白蛇传,极是婉转抑扬。我许久不听评弹,一刹那竟然脑内空了起来,旧事泛涌。抬头正见一匾,上书“旧时月色”,竟然是俞平伯的手书,质朴几近孩童。有多少人果真能够,向之所欣,俯仰之间而为陈迹?俞平伯不能忘怀的旧时月色,也许正似桌上这青花盖碗里的碧螺春,味渐淡却仍不失其特有的细腻润泽。当初不知有多少文人佳士在这里,憧憬数百年前唐寅文璧诸人携茶担上虎丘,烹水煮茶,诗文唱和,作画相酬。余生也晚矣。所幸有这楼阁,有“梅华数百树有远山环抱高阁凭陵”,有佳茗生津,有弹唱绕梁,于愿足矣。 冷香阁和灵岩山茶馆均是借山之神木之灵,有一类茶馆则依傍着水乡河街,别具一番韵致。苏州城外古镇甪直,亦有一间明末清初即享盛誉的老字号,名为“未厌”。此名仿佛大有深意,我总疑心是新取的,这类舞文弄墨的名字似乎不像是小镇上一大众茶馆所有。甪直是典型的江南水乡古镇,小桥流水,粉墙黛瓦,青石板路面。只可惜水边小街辟为旅游景点,沿街的屋子均成了商铺,极是煞风景。未厌茶馆这座江南旧式的小木楼,位于店铺之间,反倒有些突兀了。时值午后,堂内无客人,店家是一年轻人,甚是殷勤。径直上得小楼,简单的白墙,数十上百年的木地板,只散落着四张茶桌,几乎没有任何装饰。不高的楼层,伸手可及梁椽,那些梁几近黑色,古旧浑拙。东向是一排旧式木窗,坐在桌边可看见河对岸房子的黛色屋顶鳞次栉比,和后面清朗的天空。若是旧时,站在窗边,可见水流荡漾,柳外行舟轻过。这样的茶馆,最是随意安静,如同这水乡小镇。夏日的午后来这里闲坐,风潜入屋来,凉意顿生。蝉鸣声里睡意渐浓,通体舒畅,就可以这样子慢慢老去了。 甪直原名为甫里,因镇西有“甫里塘”而得名。后因镇东有直港,通向六处,水流形有如“甪”字,故改名为“甪直”。又传古代独角神兽“甪端”巡察神州大地途经甪直,见这里是一块风水宝地,因此就长期落在甪直。(摄影/西门) 这些保留下来的老茶馆,因面对的茶客不同,各具经营特色,只可惜普遍不注重茶艺。送上来的茶,往往或因茶本身品质不佳或因冲泡不得法,不堪一饮。江南人喜饮绿茶,冲泡过程原算不得繁复,茶具也简单,很容易掌握。可惜即使是在冷香阁这样称得上风雅考究的茶馆,也是用开水瓶的水,随手泡来。更令人百思不得其解的是,这样古色古香的店堂,服务员却穿着食堂里厨师的白大褂,异常不谐调。想想数百年前,文征明从无锡取来惠山泉,又担上山来,无非是虎丘山色可助茶兴,茶香可增登山临水之趣。如今的冷香阁,果然只得“远山环抱”了。 弘扬茶艺的,却是一些新开的茶馆。这类茶馆,在苏州我只去过一家。名为“乐茶轩”,在观前街对面,一条小巷子深处的小园林里,不易寻得。茶馆选在园子里一个较宽敞的厅堂里,是那种苏州园林里随处可见的古旧屋子,茶桌自然是红木的。两个小姑娘穿着蓝底碎花的开襟式上衣和黑色大裤管的高脚裤,很有些数十年前江南女子的风致。她们泡茶时,已是用全套的茶具,取茶注水都有定式。这样泡出来的碧螺春,茶汤方显纤细柔腻圆润,极似江南女子。不觉叹道,一方水土一方人,还有一方茶啊。  
姑苏小镇--从金庸小说看姑苏风物(图)
□ 唐射雕 君到姑苏见,人家尽枕河。古宫闲地少,水巷小桥多。 夜市买菱藕,春船载绮罗。遥知明月夜,相思在渔歌。 ——〖唐〗杜荀鹤 历代描写姑苏风物的诗词中,我一向认为这是最好的一首。每读此诗,总能感觉到诗中所表现出的一种隐藏在喧闹中的清悠与惬意。而这,也恰恰是姑苏城在我心中的印象。 苏州,在偌大的中国,只是成千上万城市中的一个,在地图上,也无非是太湖之滨的一个小圆点。然而自从伍子胥“相土尝水,象天法地”以为阖闾城以来的两千五百多年间,苏州在中国历史上,尤其是在中国文化上,已不仅仅是一个地名如此简单了。无论曾否亲身到过苏州,无论对苏州了解多少,中国人提起“苏州”两字,总会想到其甲于天下的园林,名扬四海的美食,号称江南第一风流的才子,也总能摇头晃脑地吟上一句“姑苏城外寒山寺,夜半钟声到客船”。苏州何幸,得以让人一慕至斯? 近日偶然重读金庸《天龙八部》,至“向来痴”一章,作者描写了姑苏城中的种种风情以及段誉对江南风物的艳羡之意,以我对苏州的了解,大都确然不虚。深感金庸博学多才,为文严谨不苟,于细节处亦不马虎。感叹之余也很想说说我所了解的姑苏风物。 姑苏城外寒山寺(摄影/西门) 一 吴侬软语 中国有一句俗话,叫做“宁愿听苏州人吵架,也不听宁波人说话”,用以形容苏州方言的动听。金庸在《天龙八部》一书中,于段誉初入姑苏一章也多次提到苏州话的温软动人。甚至在阿朱和阿碧的对话中,使用了大量的苏白。当然以书面文字去表现方言的特点是不可能如何精当到位的,但懂苏州方言的读者还是能从《天龙八部》的苏白中找到一种浓浓的苏式特色。金庸是浙江海宁人,距苏州大致是两个小时左右的车程,我在两年前去观过一次潮。在中国的方言语系中,海宁话与苏州话同属吴方言。懂苏州话的人听海宁话应当是没有什么问题的,但海宁人听苏州话则相对吃力一点。因为海宁话更接近上海话,上海话在听和说上都比苏州话简单得多。我本人能够学到乱真的不过四五种方言,其中学得最累的是苏州话,而学上海话我只用了不到一个月。金庸曾经就读于东吴法学院(现苏州大学),我想,他初到苏州时在语言上可能也并非是畅通无碍的。从他书中的苏白看来,金庸后来在听懂苏州话上应当是没有问题了,他对苏州话的记忆也大致无误,只是问人“好[口伐]”就不是苏州话的特色,而是上海话的特色了。 苏州话历来被称为“吴侬软语”,其最大的特点就是“软”,尤其女孩子说来更为动听。在同属吴方言语系的其他几种方言中,如无锡话、嘉兴话、绍兴话、宁波话等都不如苏州话来得温软。一种方言好听与否有些像我们听外文歌,其实不在于是否易懂,而是主要取决于语调、语速、节奏、发音以及词汇等方面。吴语与湘语(指老湘语)是汉语七大方言语系中形成最早的方言,因此吴语至今保留了相当多的古音。吴语的一大特点在于保留了全部的浊音声母,具有七种声调,保留了入声。在听觉上,一种方言如果语速过快,抑扬顿挫过强,我们往往称这种话“太硬”,如宁波话;但如果语速过慢,缺乏明显的抑扬顿挫,我们往往称这种话“太侉”,如河南活。苏州话语调平和而不失抑扬,语速适中而不失顿挫,在发音上,我的感觉是较靠前靠上,这种发音方式有些低吟浅唱的感觉,较少铿锵,不易高声,的确不大适于吵架。我虽然能说一口苏白,但即使在苏州与人吵架,也宁愿用北京话。苏州人便是情急之时也只是说“阿要把柰两记耳光搭搭?”(意思是“要不要给你两记耳光尝尝?”),哪里有北京话“抽你丫弄的”来得直接痛快?!正是因为苏州话发音方式的特别,外地人初学苏州话时总是有找不到音的感觉。而同样很软,与苏州话较为接近的上海话,其发音部位则与北方话差不太多,学起来要简单得多,所以百分之六十以上的苏州人能说一口相当标准的上海话(甚至根本就是无师自通),但上海人能说像苏州话的就很少了。我曾经有一位来自山东的师姐,在上海一年就能说一口非常正宗的沪语,但要跟人学几句苏州话就真的是不知所云了。苏州话最大的特点其实就在于发音上,再结合固有的语调和节奏,的确给人一种温软的感觉,苏州人爱用一个字来形容苏州话的特点,那就是“糯”,实在是再精确不过了。 在方言的词汇方面,苏州话也体现了浓浓的古意和一种书卷气。如苏州人说“不”为“弗”,句子结尾的语气词不用“了”而用“哉”,喜读古文的人听见苏州话一定会有一种亲切感的。《天龙》中的段誉会不会也正是这样呢?段誉是云南人,云南话与四川话同属北方官话中的西南官话语系。碰巧我能说相当纯正的四川话和“大概齐”的昆明话,两者的确是非常的相近。段誉初入苏州时一定是听不懂苏州话的,好在阿朱阿碧是大人家的丫环,多少能说些官话,因此双方尚能交流。苏州话之所以好听,我觉得和不是太易学易懂有关,对我们自己天天说着和听着的方言我们是不大会去考虑其好听与否的,因为我们的注意力都集中到话的意思上去了。而对一种我们不大能听懂的话,话的含义反正弄不清楚,也就不大会分散我们的注意力,使我们有机会细细品评这种话的语音语调是否动听了。我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