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真的热爱你:孪生姐妹误入风尘 自救?自赎?第11部分阅读(1/1)
你真的那么高兴么? 我为什么不高兴?冷红说当人活得一步不如一步的时候,是很难高兴。要想高兴,最重要的一条就是,心气儿千万别那么高。就象在里面的这些人。谁想进来呀?可一进来就由不得自己了。这时候就想着千万别挨打受气,赶快放出来。眼看着一天两天放不出来就想着多吃顿饱饭少干点儿活。最好放那么一两天假。今天果然就放假了,我为什么不高兴?我当然要高兴。冷红叹了口气你要是老拿这儿的生活跟外边比,自然就没办法高兴。 冷紫想解释说她并不是拿这儿的生活跟外边的比,而是拿以前的生活和现在的比,可是她张了张嘴,没有说出话来。冷红的话也有她的道理。她想。她忽然有些明白了,她和冷红为什么会走到今天这一步。刚开始冷红是为了她和妈妈去外面挣钱,挣的是苦力钱,后来开始挣轻松些的小钱,再后来有些被别人勉强着挣轻松的大钱,直到现在,她引导着冷紫想方设法积极主动地去挣轻松的大钱。在这个过程中,她们让金钱的身躯象吹气球一样庞大起来,同时又让自己最宝贵的东西一点点地萎缩下去。 她们一步步地让自己的精神走向了苟且。 苟且。她被自己用的这个词震撼了一下。这是一个委琐的词,可这又是怎样一个真实的词 啊。真实得似乎可以在周围每个人身上看到它的影子。因为苟且,你不得不迁就爱大开音响的邻居。因为苟且,你不得不忍受擅长在人背后打小报告的同事。因为苟且,你不得不恭维喜欢把脚丫子翘到你桌上的小 科长。因为苟且,你不得不敷衍能帮你订上紧俏火车票的所谓朋友。因为苟且,一个意气风发的大学生可以在一间昏暗的办公室了熬成一个象鹅卵石一样的老职员。因为苟且,一个宏图大略的政客可以终生不露自己的锋芒并且称之为韬光养晦。因为苟且,无数同床异梦的夫妻可以相互配合把戏演至白头到老。——因为苟且,她和冷红来到了这间囚室,并且为偶尔一遇的休息日而喜形于色。 她所认识的人几乎都是那么熟练地运用着苟且,同时也习惯着苟且,苟且几乎成了他们最重要的生活经验之一。不过,如果苟且的对象不同的话,受到的待遇似乎也不尽相同。房子苟且时,有人同情;吃饭苟且时,有人笑话;穿戴苟且时,有人斜视;地位苟且时,有人欺侮。但是,精神苟且的时候,所有的人都沉默。如果有人出来指责这种苟且,他们一定会振振有词不苟且行么?你能让你的个性自由发挥么?你能爱理不谁就不理谁么?你能成为这芸芸众生的一个异类么?你能离开这个苟且的人群去孤立地存在么? 你不能。 那么你只有让它苟且。就只有保持甚至赞同着这种苟且。而内在的苟且越来越趋于一体化的时候,人与人最大的分别就只得去依靠外在的不同。于是,外在的苟且也越来越让人侧目。要想去改变这种外在的苟且就只有去挣钱。而为了挣钱就得让内在更苟且。于是,在这种循环中,外在越来越膨胀,越来越显赫,而内在越来越模糊,越来越淡薄,直至大而化小,小而化了。一点一点,和人的外在分离。 可怕么? 不。因为这种东西本来就看不到。失去看不到的东西就不可怕。人们害怕失去的只是看得到的东西,象衣服,象容貌,甚至是几根头发,——或者还有她的贞操,那代表女子冰清玉洁的一层薄膜。 自己和那些人有什么区别呢?冷紫问自己。在自己对自己的沉默中,她突然感到一种从没有过的寒冷。 一个人没必要老是对自己耿耿于怀,更没必要对别人诚惶诚恐。冷红注意到了冷紫的神情,说这是最重要的。即使是面对别人的口舌也要学会对自己说,这是我自己的事情,我爱怎样就怎样,没人能怎么我们。 没人能怎么我们就意味着我们就可以什么都不在乎了么? 当然。冷红说。 她是你妹妹么?同号子的一个女人问。冷红听别人叫她阿田。她长着一个尖尖的下巴,消瘦而妩媚。 你怎么知道? 一看就知道你比她老道。阿田笑道她是刚入道么?  
第二十一章(2)
也不短了。冷红笑道可就是一根筋,时不时还得让我做做思想工作。 有什么想不开的呀,小妹妹,没听说么?开弓没有回头箭。干了也就干了,快乐是过一天,不快乐也是过一天,干嘛不让自己的肝气顺一点儿? 冷紫沉默着。 是不是觉得在这里头不好熬?没什么,常走夜路哪能不见鬼?说不好听话,你这还是进来的少,多进来几次环境就熟悉了。阿田说其实进来这里也没什么坏处,只当给身体放放假,另外给那些警儿子们捐几个吃饭钱。他们那俩工资也挺可怜的,是不是? 女孩子们轰地笑了。 你姐刚才说得挺好的,人是为自己活的,别管别人怎么看。象咱们,吃的好,穿的好,用的好,玩的好,要怕将来没着落,多存些钱来养老。还有什么可愁的?别人的话,顺耳了就多听两句,不顺耳就当他们把嘴当肛门在放屁,千万别往心里去,不是有一句名言么?走自己的路,让别人说去吧。 冷紫不由得笑起来,这真滑稽。名言也象妓女。她想。谁都可以引用名言去为自己想做的事情壮胆。自己的路?什么是自己的路?它可以是信心,也可以是借口。 这就对了。阿田得意地说看你笑起来多好看。 你在什么地方混?冷红问她。 蓝天旅行社。 是导游么? 是。 导游怎么还做这个? 你应当问怎么做了这个还当导游?做这个比当导游挣钱多了。阿田笑道我这两份工作可以互相帮助。做这个会有人雇我去当导游,当导游会有人和我做这个。什么钱都不耽误。我在未来花园已经买下房子了。 那倒是。没钱谁出来旅游啊。你这个客户群还选得挺好的。冷红说。 我也觉得自己的这种做法不错,获得了最大的利润空间。阿雅说做什么都是大城市好啊,机会多,钱也多,还没人认识你,自由自在。有一次,我回老家,老家一个姊妹去跟我打听这边的行情,我告诉了她,她羡慕得眼珠子都要掉了。她告诉我,在那儿,她十块钱都做。我把她带了过来,她很快就鸟枪换炮了。她对我说我总算明白了。就是当个苍蝇也应该到星苑来啊。这儿连臭肉都多! 号子里又荡出一阵轻轻的笑声。 你是怎么入行的?冷红问。她觉得阿田说话很有意思。 挺简单的。我十八岁从旅游学校毕业,就分到了蓝天旅行社。三个月后,我带了广东的一个老年旅游团去北京两日游,安排在长城住一晚。到了晚上,开旅游车的司机对我说,山脚下有一个果园,园主就是他的熟人,他想拉一车上来批给这里的小贩,可以赚一笔小钱。他说两头都说好了,就是跑一趟,来回最多两个小时,公家的汽油不用白不用。我听了挺动心的,想着到手的钱不是不挣白不挣么?就跟他下山了。走到半路上,前面拐弯的地方来了一辆大卡车,那车开得太靠左,我们的车一避,一个轮子滑到了坡边,还没等反应过来,我们的车就滚到了下面的梯田里,我当时就吓晕了过去。醒过来以后,他正抱着我呢。他说,幸亏我们都系了安全带,坡也不高。要不然我们准完。我的第一反应是我还活着。真好啊。 他下去检查了一下车,车除了反光境和灯罩破了,也没什么大毛病。他到路上拦车求救,可没一辆车停。我们只好坐在车上等到天亮。他开始向我道歉,又安慰我。后来就想占我的便宜。我推他的时候,他说咱们都是死过一次的人了,你还这么认真干嘛。我一想,他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要是刚才真死了,等到被人发现的时候,还不定被说得多烂哪。其实我连真正的女人都没做过,多冤啊。人就是那么回事,不能时时刻刻都那么认真。这么想着,就糊里糊涂地做了。后来他给了我一笔钱,我就要了。反正我跟他没什么感情,再不要他的钱,不是太亏了么?再后来带团出去,要是有人想要,只要价格合理,我就和他们做。阿田叹了口气有时候想想那晚的事,觉得就象梦一样。好象经历那场该死的车祸就是为了让我变成这样一个人。 变成这样一个人,你后悔么?冷紫问。 不后悔。阿田说人就这一辈子,后悔有什么用?就是悔青了肠子也不能让过去的事情再来一遍。所以我不后悔。我不允许自己去后悔。她看着冷紫你后悔么? 是的。冷紫说。 你说你的后悔有什么用? 有人说后悔对过去的事情没有用,但对将来会有用。 别信这些鬼话。阿田说什么都不是,是命。 真的是命。冷红也说。她忽然想起了那次方捷带她去装节育环时说的那些话。人和人是不同的,可人和人又是多么类似啊。“日光之下,并无新鲜之事。”这是《圣经》上的话么? 什么是命?冷紫问。靠着满是水渍的墙面,望着小窗户透出的亮光,她忽然觉得一切都是那么不真实只要我们不想做这些事情,很简单,我们随时都可以脱身这种命。可我们为什么不? 因为这个社会需要钱。阿田说既然是笑贫不笑娼,也只好选择娼了。 不是社会需要钱,是人需要钱。冷红说要不是没钱我们会走到今天? 可我们现在已经有钱了,为什么还要做?冷紫说以前你告诉我说,是为了过更好的生活,为了善待自己。可怎样才算善待自己?究竟什么才算是更好的生活?吃得多好才算好,穿得多好才算好,用得多好才算好?有了这些我们就算有好生活了么?我觉得我们的很多消费都只和面子有关系,和虚荣有关系,和时尚有关系,和盲目的享受欲和短暂的满足感有关系,恰恰和善待自己没有一点儿关系,和我们的幸福没有一点儿关系。你知道么?自从走上这条路以来,我真的没有感到幸福过。冷紫看着冷红我想你也一样。 不,我常常会感到很幸福。冷红说我一直盼望放假,今天放假了,我就很幸福。幸福并不困难,只要你把要求放低。 对啊。我的幸福就是一出来就能带上一个团,最好都是男的,让我挨个儿宰。阿田笑道。 你们这都不是幸福。冷紫说罗曼罗兰说过,幸福是灵魂的一种香味。你们散发出来的是香味么? 你说说是什么味?阿田说。 是罪恶的味。要不然我们怎么会在这里面? 罪恶?冷红道我们犯了什么罪?我们没有杀人,没有放火,没有抢劫,没有拐骗。我们不过是在用自己的身体当本儿挣钱。要说用身体挣钱的,也不只我们这一行当。长跑运动员用腿挣钱,足球运动员用脚挣钱,唱歌的用喉 咙,做广告的用脸蛋,当模特的用身材。我们不过是用那个地方而已。买卖自愿,交易公平,我们有多大的罪?就是现在进了看守所也不过是个治安处罚,够不上法院判刑的线儿,你倒好,自己把自己给判上了。  
第二十一章(3)
众人又笑。有人甚至鼓了两下掌。 我们怎么能和他们比?冷紫说他们用肢体只是一种表象,真正用的是智慧。我们这一行需要用智慧么? 怎么不需要用智慧?我们和警察斗,和色鬼斗,和这么多同行斗,难道不智慧么? 你很自豪么?冷紫道那人家都在太阳底下工作,你怎么不去? 冷红沉默了片刻。是,我们是不要脸,是低贱,你满意了吧?她说可是你数数,有几个人比我们高尚?我们出卖的是肉体,有多少人出卖的是官位,是权力,是良心。还有人出卖的是成千上万百姓的利益,他们 谁不是为了挣钱?他们买了夏利想桑塔纳,有了桑塔纳想奥迪,有了奥迪想大奔,住了两居想三居,住了三居想四居,住了四居想复式,住了复式还想着别墅。他们当了副科想正科,当了正科想副处,当了副处想正处,当了正处还想厅局呢。这些台阶上哪一步不需要低下头弯下腰拿钱去铺?他们谁满足过?是,他们没有做我们这种事,可是他们比我们这些小姐还要让人恶心。和他们比比,我觉得我们高尚多了! 也有很多人不是这样的。冷紫说。 当然,是有很多人看着很好。冷红说那是因为他们还没有得到机会。要是有机会,没有几只猫儿不吃腥。 是啊。其实只要在社会上混,大家真的都差不多。五十步笑百步,那还有什么可笑的。阿田说在进来的前一天我接了一个客,他刚从广州打工回来。我问他在那儿干什么,他说他在一个爱心服务部工作。我问他献的是什么爱心,他说什么都做。有时候去陪人聊天费唾沫,有时候去替人道歉挨骂,有时候还去给人家当孝子哭丧呢。反正只要有钱就行。他说只当自己在当演员,钱挣到手了,管他那么多呢。你说他比我们强多少?还有前些时电视台不是报道星苑市有卖血队么?那个打工仔说,卖血算什么呀,在广州,卖肾的,卖肝的,卖皮肤的都有,还有专门向医学院卖尸体的呢。他们的名目和我们的是不一样,可还不是都在卖?这就是个卖的社会,什么都能卖,只要能挣到钱。什么都在卖,也都挣到了钱。而有了钱,你当然就什么都能买了。这不是挺好么? 有些东西就不能买。冷紫说。阿田的话噎得她非常难受,可一时间她又找不出什么反驳的话。只好赌气般地说了一句。 你说什么东西不能买?阿田说。 不能卖的东西就不能买。 你说什么东西…… 行了行。你们就都别争了。好不容易一个休息日,弄得大家都挺别扭的。一个叫四丫的女孩说。她把脸转向冷紫怪不得你姐说你,你也真够倔的,就是论个理都和别人不一样。 就是,歇口气吧,傻妹妹。阿田说要我说,你还真应该感到幸福,因为你能吃上这碗饭。有的女孩子天生就是石女,想吃都没的吃。 人们大笑起来。 修炼吧,你真还道行浅啊。阿田为自己激起的浪花而神采飞扬起来等你修炼成佛就好了。 是修炼成魔吧。冷紫说。 佛也好,魔也好,就是别把自己太当人。冷红说。 那我把自己当成什么? 哲学家。冷红讥诮地说。 打饭的时间到了。冷紫和四丫拎着饭桶走出去。这两天轮到她们俩值班打饭。四丫才十七岁,黑黑的,小鼻子小眼儿,一看就透着一股猴气。她说她是惯偷,专门在公共汽车上夹钱包,这已经是四进宫了。“你要是在18路、112路、34路这几趟线上丢了钱,告诉我一声,我准能一分不少地给你送回去。”她对冷紫说。冷紫笑了,觉得这女孩子倒有几分义气得可爱。以前她是那么讨厌小偷,觉得小偷们个个都应该剁了双手,可是现在,她发现自己讨厌的可能只是小偷这个词,遇到了具体的人就应该另当别论。 但愿有一天,有人遇到我的时候也能把我这个人和妓女这个词分开。她在心里默默地说。 一股新鲜的空气被风夹带着迎面扑来。冷紫不由得做了一个深呼吸。真好啊。她想。连这风都是好的。她忽然有些明白了为什么这里把开门叫开风,把关门叫关风,把院子叫风场,把睡觉叫抖风。这都是带着风的。对于整天呆在囚室里的人来说,他们是多么需要风啊。 她走到被叫做风场的院子里,其实这只是个小院子。外面紧邻的是一个更大的院子。小院子和大院子中间有一个一尺见方的打饭口,可以趁 打饭的时候向外张望一会儿。每个犯人都十分珍惜这个机会。 “月季花又开了两朵。” “小白菜怎么不绿了?是不是该浇水了?” 冷紫听见前面的两个犯人在轻轻地议论着。 终于轮到她们了。四丫一边贪婪地张望着一边说道“真养眼啊。” 冷紫不由得笑了。养眼,这个词也很有意思,风景可以养眼,休息可以养神,可什么可以养心呢? 她抬起头,一只小鸟正从天上飞过。 拘留期满,她们被放了出来。回到洗浴中心的时候,方捷正在大堂里站着。看见她们,便一手挽一个,带她们来到了客用小餐厅,那里已经备好了一桌精致的小宴。 这几天受苦了吧?来,为你们压压惊。方捷笑语盈盈我也想了办法,可是人家说能保证我这一摊儿不出事也就不错了,哪里能管得了那么多。 那上一次人家怎么管了?冷红阴着脸道。 我都忘了,你还有过一次前科呢。方捷做恍然大悟状上次么?可能是人家心情好,愿意管。这次可能是人家心情不好,不愿意管。 冷红和冷紫都沉默着。方捷确实是在给她们颜色瞧。 我知道,现在我这座庙小,已经不好尊你们这种大佛了。你们也可能会觉得受了委屈。方捷说要是你们不愿意在这儿,随时可以离开。如果还想在这里,这顿饭算是为你们接风。如果想走,这顿饭就算是为你们送行。不管怎样,相识一场,这点情意我还是有的。 方姐,对不起。许久,冷红终于说我们年轻不懂事,别跟我们一般见识。我保证,这是最后一次。 说什么傻话呢。方捷笑着举起了酒杯。  
第二十二章(1)
冷红慢慢才发现,有几样原则,是冷紫一直在无形中坚持的。一,从不和客户谈价钱,凡是涉及价钱的话题一律由冷红和方捷出面打理。这一点冷红倒是挺接受的,她觉得冷紫本来就没有自己精明,让她谈价钱肯定会吃亏。二,绝对不接杏屯县的人。杏屯县的人有一些很特别的方言口声,如把“书”说成“夫”,把“水”说成“粉”,一张口就听得出。冷紫一听到这种口音的人就转身离开,任谁说也不行。有几次客户已经提前付了定金,就因为冷紫的执拗,冷红只好把定金又退了。三,在做生意的过程中,从不对男人说“ 我爱你”,不但自己不主动说,而且客人要求时也不说。加再多的钱也不说。仿佛这几个字已经成为她语言系统中失传的东西,又仿佛这几个字是她用最昂贵的液体浸泡的一条鱼,一蹦到这充满灰尘的空气中就会干涸而死。有一次,一个客人和她较上了劲,说只要她说一遍就给她一千,冷紫接过钱,笑意盈盈地说了,不过说的口气是“我——爱——你?”那无庸质疑的轻蔑和嘲笑让那个客人的胸膛象塞满了棉花一样难受。 其实你坚持这些有什么用?冷红抖抖手中的《星苑晨刊》看报道了么?昨天两个歹徒抢了金利商贸城的储蓄所,二百零八万。这些人豁出命来还不是为了钱?他们 连命都舍得,你还坚持什么原则?你以为天下就咱们一家啊。这些钱不扔到这儿就扔到那儿,我们能挣的,干吗要让给别人? 冷紫把报纸拿过来,报纸上还印着两张模糊的照片。报道上说,这两张照片是从监视器的录象上翻拍下来的。这两个人用炸药炸开了防弹玻璃,用枪打死了一名保安人员。他们的抢劫引起了正在商贸城购物的人们的恐慌,人们在拥挤中踩死了一个孩子。 金利商贸城是星苑最繁华的商贸中心之一,罪犯选择在这里抢劫真是胆大包天。不过,也许他们正是摸准了人们对繁华地段的松懈心理而攻其不备的。“最危险的地方最安全。”他们是在实践这句话的可信度么?冷紫想。 你觉得他们是榜样么?要是有一天,有人约你去抢银行,你是不是也去?冷紫冷冷地说。 你什么意思?冷红既诧异又生气。 我不喜欢你拿他们跟我们比。冷紫说你似乎在说,在钱面前,任何原则都是没有必要的东西。 大原则当然是一定要有的。冷红说所以我才没有去抢银行,去杀人。我只是在用自己的方式安安全全地挣钱。这样挣钱当然要挣的尽兴一些。我的意思不过是说,一些小原则没有必要去讲究。她看着冷紫的脸当然你要是真想讲究就讲究去吧,别再和我上纲上线的,我这随口一说可受不了你这仔细推敲。 干吗不推敲?冷紫说人最真实的思想往往都暴露在这随口一说里。 行了行了,都成了学究了。都是张朝晖的那些书把你调教的,我怕了还不成?冷红说。她打开冰箱,愤怒地把一罐冰凉的饮料倒进嘴里。冷紫越来越不可理喻。她想。既然干了这一行,就要干得纯粹,干得漂亮,干得象个样子,富有敬业精神,象干世界上任何工作和事业一样。更何况,这个工作并没有辜负她们。它给她们带来多少以前她们根本不可能拥有的快感和享受啊,金钱的和肉体的。如果她们不做这个,现在不一定还在哪儿受罪呢。可这一切似乎都没有对冷紫构成哪怕是一丝吸引力,冷紫总是在不经意的时候用一些酸不拉叽的话来刺自己,同时也刺她。似乎在这种话里才会有快感,才会有享受。她觉得冷紫是个典型的不伦不类的人。 任何事情有利就有弊。这话是真理。现在,她已经越来越清楚地意识到和冷紫在一起出台时的不便了。以前,她一个人的时候,想怎样耍花招就怎样耍花招,想怎样蛊惑他们就怎样蛊惑他们,当然,想怎样寻找快感就怎样寻找快感。真正是痛快淋漓,肆无忌惮。现在,她却不能这样了。她觉得自己好象时时刻刻都处在冷紫的监视之下,使她在任何时候都不能放浪形骸,被迫保持着一种自觉的清醒。于是在很多想尽兴的时候她都不能尽兴。 男人都想从我们这儿寻欢作乐,可我怎么会变成这样一个痛苦的表子呢?她想。 冷紫其实也是这么觉得的。她有一种奇妙的感觉从来没有对别人说过。她一直觉得,她的身体里,有一只很大很亮的眼睛。任何时候,这只眼睛都在睁着。她不是没有努力过让这只眼睛闭上,可是从来没有成功过。这是一只让她惊恐的眼睛,这只眼睛让她整夜整夜无法入睡。有时候,即使浅浅地睡去,这只眼睛也常常会让她在半夜突然醒来。这只眼睛让她与客人欢爱的时候感到惊惶,让她懒得去数到手的钞票,甚至常常让她失去吃饭的胃口。这只眼睛让她无法倾听她们与客人在床上的每一声喘息和呻吟,这只眼睛让她的目光无法触及他们扭曲成一团的捰体。就是这只眼睛啊,让她觉得自己的身体内部一直开着一盏灯。这盏灯不知是何时被谁打开的。自从被打开就没有关掉过,也无法被关掉。于是,就让她陷入了无边无际的宁静的灼热与无言的炙烤中。 我是一个痛苦的表子。她想。我是一个弱智的表子。她想。我是一个憨傻的表子。她想。我是一个拙劣的表子。她想。肉体本来已经完全堕落了,可精神还在垂死挣扎。这种垂死挣扎使肉体的堕落也显得那么不纯粹和不彻底。她恐惧自己的这种状态,可又实在无能为力。一次,她在电视上看到了那种正在流行的运动方式蹦极。她觉得自己就是那个蹦极的人,明明蹦下去了,却又被一种强有力的东西拽着反弹回来。然后,再落下去,再反弹,……她最终也会慢慢地平静么?也会有一只小船在下面隐隐地把她接住么? 没有。她清清楚楚地知道没有。那是有组织有计划的游戏,是一种有保险公司承保的刺激惊险的体验。而她面对的是事实。是最平静也最残酷的生活。她也跳下了悬崖,但是,没有人在下面接她,也没有人往上面拽她。她就这么悠啊,悠啊。她唯一不明白的是,那根一直悠着她的绳子是从哪里来的呢? 很久以后,她才明白,这似乎属于她精神自救的一种本能。因为这种本能,她才没有完全抛弃自己,从而还是让自己保持了一些残留的虚拟的尊严。这种尊严虽然是残留的,可它却是那么顽固,没有被轻易地摧毁。更可贵的是,它还和她真实的尊严紧紧相随着。在某种意义上,它甚至成为了她真实尊严产生的母体。在那一段时间里,她似乎就挣扎在怀孕和分娩的痛苦中,后来,当真实的尊严终于冲破了她体内的黑暗呱呱落地的时候,她才彻底结束了这种折磨。  
第二十二章(2)
当然,那时她和冷红之间也不纯粹全是折磨,也有一些快乐的时刻。一次,她们去逛街,在一家名叫“流连香阁”的小店里,她们第一次看到了女人香。小店布置得很有情调,精巧的格子式货架上整整齐齐地摆放着几百种香熏油。她们一个个地看着郊野清芬,橙黄玫瑰,酣梦睡莲,原始森林,秋水佳人,红唇青草,……那样一种香啊,让她们辨不清谁是谁,而每一个盛香的瓶子都是那么玲珑剔透,韵味十足,让人爱不释手。 一个女孩子坐在店的一角,她捧着一本书,静静地读着,旁边的小桌子上放着一个白底蓝花的小盖碗,碗里是碧清的绿茶。 我真羡慕她。冷紫说。 我们开这种小店也没问题。冷红说不过这么冷清,不知道赚不赚钱。 我不是想赚钱,我是羡慕她那么单纯,好象从来就没有什么历史。 别人看我们,也象是没有历史的。冷红说这个世道,从表面上能看出什么来啊。 然后她们去了商场,买了两身一模一样的学生风格的套裙,果然,在公共汽车上,就有老太太问她们在哪个大学里读书,说哪家要是养这么两个女孩该多喜人哪。她和冷红都微微笑着,下了车,笑容还挂在嘴角。 怎么样?谁敢说我们不单纯?冷红说。 我们自己。冷紫说。她已经由开心开始觉得可笑了。是啊,哪个单纯的人还用得着熬有介事地去伪装单纯呢? 还有一次,她们去看刚上市的电影《花样年华》,故事发生在1962年的香港,报社编辑周慕云和邻居苏丽珍发现他们的爱人相互偷情,两人在交往中也渐生情愫,但是直至离别,也没有迈出那一步。海报报道说,男主角的饰演者梁朝伟因这部影片而获得了嘎纳节的影帝桂冠。有一个细节,是周慕云对苏丽 珍说“今晚别回去了。”苏丽珍犹豫着,最终还是拒绝了。 没劲。冷红说到这个时候了还没有床戏。 有了才没劲呢。冷紫说。 为什么? 冷紫沉默着,她也答不上来。可她就是觉得不能有床戏。 屏幕上不时闪现出苏丽珍的旗袍,各式各样的,张曼玉的魔鬼身材和那些旗袍相映成辉。 就是领子太高了,象盔甲似的。冷红说。 就要这么高的才好。冷紫说。 太闷了。 就是要闷才好。冷红陪着冷紫一起回答。然后她们都笑起来。 你只说好,你倒是说说为什么好啊。冷红说。 冷紫到底也没说出来为什么好。 我明白了。走出电影院的时候,冷红突然说 这种好就象煮花生米,不能煮得太烂,就是要带着这么一点儿生味才好吃,要是太烂就成了渣子了。 冷紫笑起来,她没有想到冷红会用 样一个比喻。她们一起笑着,在冰凉的街道上,她们的笑声象一串串冰凌在和空气亲吻,让路两边卖瓜子的小贩都不住地回头。 多年之后,冷红还常常想起这一幕。她终于明白了冷紫为什么说这个没有床戏甚至也没有吻戏电影好。因为它的核心是让人和欲望成功地保持了距离。这个距离,她们没有做到,很多人都没有做到,而这个电影做到了。 因为它是电影么? 菲菲敲敲门,告诉她们,有一单生意。她和冷红简单地收拾了一番,来到大堂。大堂的电视声音调得很高,说的还是那个抢银行的案子。那段模糊的录象被反复地播放着两个人头罩黑丝袜持枪进屋,安装炸药、炸药爆炸,一片烟雾弥漫中,一名歹徒跃上柜台,进到工作间,然后又跃出,离开……,最后,播音员一脸肃穆地说,如果有人能提供有价值的线索,将会得到重大的奖励。 他们能奖多少?总超不过二百零八万吧。有人道。 奖得越多越证明那些角色截止不能惹。要不他们不会出这么多钱。 有本事自己破呗,搞得跟全民总动员似的。 他们没辙了才会去求老百姓。也不知道平时他们都是干什么吃的。咋呼老百姓的时候一套一套的,见到动真格的他们就傻眼了。 没听说最近流传的几句话么?虚伪比真诚走红,小孩比大人英雄,贪官比清官廉政,罪犯比公安聪明。还有一句,那人的声音顿了顿老婆比小姐无情。 人们轰地笑了。 这不是表扬我们么?好啊。冷红淡淡地笑了笑,拉着冷紫来到三楼,在豪华七号敲了敲门,门很快被轻轻打开了,是一个留着平头穿着t恤衫的青年男子。他没有立时让她们进去。 我只要一个。他说。 您记错了吧?是您让我们都来的。冷红笑得很温柔。 我就是为了挑一个。男人说,他把脸转向冷紫你是妹妹么? 冷紫点点头。她看看他的鼻子,觉得他什么地方让她觉得似曾相识。 你留下。 先生不想要双重的享受么?我们的品牌在星苑市可是独一无二的。要是觉得价格高,我们好商量。先生这么英俊,能都陪你也是我们的福气啊。冷红体贴地帮男人拣着肩头的落发,男人 的选择在她的意料之中,可她还是想争取一下。——遇到这种情况,客人十之八九挑中的都是冷紫,或许妹妹真的 就鲜嫩些么?她们不过相差五分钟而已。要么就是冷紫与她赫然有别的冷漠神情更令男人们动心?难道做这一行也需要别具一格的个性么?她不明白那些男人是怎么想的,不过不管他们怎么想,只要钱挣到她们口袋里就行。 男人推开她不就是双胞胎么?他道反正长得一模一样,一个也就够使了。难道你的下面会开出一朵花? 回到房间,冷紫还没有在床上坐定,男人就要来剥冷紫的衣服。还没拉住窗帘呢。冷紫说。洗浴中心对面是一栋七层高的居民楼,要是不把窗帘拉好,可能就会被对面的人看到西洋景。男人走到窗边去拉窗帘,拉了一半却怎么也拉不动了。冷紫说可能是哪一个拉环出了毛病,男人轻轻一跃便跳上了窗台,把拉环弄好,又跳下来。窗台有一米多高,一般男人上去需要一手按住窗台先上一条腿,再上另一条腿,可这个男人的动作过程却没有一丝停顿和凝滞,一气呵成,流畅而舒展。简直象是一只猫,或者是一只豹子。 冷紫默默地看着,全身的血液都凝固了下来。 这个男人的动作太象那个人了。 太象了。 她的心几乎要痉挛起来。她也猛然记起,这个男人曾经来过。 男人搂住她,开始做起来。他的动作剧烈而迅速。冷紫知道一般情况下,精神极度紧张的男人才会出现这样的情形。冷紫尽最大的努力忍着,但还是出了声。  
第二十二章(3)
你知道么?我就是喜欢听你叫床的声音,好听极了。你叫吧,想怎样叫就怎样叫,叫得越好我给你的钱越多。男人低声道。 你有多少钱?冷紫道。一瞬间,她在心里做了一个决定。 很多。男人说你挣不完的,表子! 结束之后,他要冷紫陪他过夜。 过夜要另加钱的。冷紫说请先把钱付清。 我还要在这儿住两天,到时候一块结帐。不行么?男人说。 这是规矩,不好破例的。冷紫说反正这钱迟早都躲不过的。我得在老板和姐姐面前有个交代。 男人说进了卫生间,一阵轻微的响动之后,男人出来了,他把钱递给冷紫,冷紫点了点,两千。其中有两张是新钞。 你稍等一会儿,我把钱送下去。冷紫说我的钱都是我姐管着的,这会儿恐怕还在大堂等着我呢。送下去她就放心了。 快去快回。男人说。 冷紫点点头,向房门走去。就在她要伸手开门的时候,男人突然从后面抱住了她。 冷紫全身的肌肉都绷紧了。她微笑着转过头干什么?吓我一跳。 你不记得我了么? 刚刚好过,怎么不记得?冷紫说你说话可真有趣。 我以前还来过一次。 别骗我了。冷紫笑得越发妩媚象你这么帅的先生,我见一面一辈子都不会忘的。 你还猜对过我的名字呢。 冷紫笑得花枝乱颤客人的名字对我们这一行来说简直就是一个奇迹。你肯把这样的奇迹送给我么? 你走吧。男人放开了她,终于说。 冷紫打开门,以尽量平静的步态下了楼。冷红果然在大堂等着,——每逢冷紫单独出台的时候,只要闲着,冷红往往都会在大堂等着冷紫。这几乎是冷红的一种习惯。开始冷紫还以为冷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