鸦片香 :20世纪初中国高等妓院生活状况纪实第2部分阅读(1/1)
隔三差五拿她当牙签儿嚼,她也只想要好要强,无奈天生滞钝,没什么手段,虽然冷眼旁观地也每每向翠袖偷师学艺,扮娇扮痴,却终究东施效颦,棋逊一招。 倒叫庞天德看得新奇起来,笑道"不曾领教,原来桃姑娘竟是这样知情知意的一个妙人儿,从前倒看走了眼。" 舒容见自己竟有本事逗得倌人笑,更加得意起来,越发妙语如珠。庞天德又只管跟着插科打诨,逗得旁边侍候的小丫头也都笑个不停。 这桃枝儿屋里是难得有笑声的,如今这般热闹,遂连翠袖也被惊动了过来,桃枝儿是看到翠袖就紧张的,赶紧站起来叫一声"姐姐",招呼完了,仍恭恭敬敬站着,不敢就坐。舒容不明就里,只当是堂子里的规矩大,原该如此,并不理论。庞天德却是在这几家院子里来往惯了的,深知个中因由,只觉好笑,却不便说破,斜着眼看着翠袖调笑说"光是听一句半句的可不行,翠袖姑娘出了名的好口才,得给我们说上十句八句的才行。" 翠袖笑道"我是说的没有唱的好,若是庞先生替我摆一席,我倒是可以唱给庞先生听的。"不等庞天德答应,又拉桃枝儿重新捱着舒容身边坐下说"要不就是舒二爷替桃枝儿做一席,我倒也可以来凑凑趣儿。" 庞天德笑道"说来说去,你只是要我们摆酒,你倒也真会照顾你妹子,不仅自己做得好生意,还教唆妹子巴结。" 翠袖冷笑说"我们做倌人的,吃这口堂子饭,若不要客人摆酒叫局,我们岂不要吃西北风去?我因不会教人,这才说句话就被揪错儿,若是黄莺莺在这里,别说教唆了,就是指着你庞老爷的脸强讨强要,你只怕也听做是'莺声燕语'罢了。" 一句话说得屋里人都笑起来,庞天德撑不住,一口茶喷出,指着翠袖笑道"你这张嘴呀,真是伶俐!? 他两个这里斗口,桃枝儿起先还只愣愣地听着,直到翠袖暗地里将她一推,才猛醒过来,不待说已经先红了脸,支支吾吾地问舒容"可要吃酒?" 舒容还不明白,只说"我不吃酒的,就吃杯茶好了。"桃枝儿忙摆手说"不是的呀,不是说这个吃酒,我是说崔老爷前儿在这里请你吃酒,你可要还一席呀?" 舒容这才听明白了,心下倒也乐意,当即便叫庞天德代为写帖子张罗客人。庞天德却怕舒培怪他带坏舒容,不愿耽干系,因推脱说"这件事,须得你哥哥出面才妥当,要摆酒,也总得你哥哥在吧?既然你哥哥要来,自然请的都该是他的生意朋友,怎好由我写帖子请人?你还是回去同舒大哥商量商量才好。"  
第三篇 逃婢(3)
舒容听了,站起身便说要走,这就回去讨哥哥主意去。还是翠袖笑着拉住,说"要吃酒,也不急在这一时半会儿,你家舒大爷听了,还以为是我们姐妹挤兑你呢。那可好,真叫庞老爷说着了,教唆!大家好朋友,常来走动照应我们,也是一样的。"又推桃枝儿。 桃枝儿慌慌地说"别急,常来走动,照应我们。"死拉着舒容袖子不放。 于是舒容复又坐下吃茶,正在意洽心和之际,忽听得走廊里有小丫头跑来跑去地说"妈妈新买的讨人来了。" 翠袖益发诧异"妈妈前几日才说要买个绝色的讨人进来,这样快就找到了?倒要看看是不是一位绝色。"匆匆走出去。 庞天德也觉好奇,遂也跟出去看热闹。那些侍烟提水的小丫头们都正是好事的年龄,哪有不好奇的,无奈舒容只是坐着不动,便也只好忍着,扭颈踮脚地,百般做态。 桃枝儿便问舒容"你可也要去看看?" 舒容摇头说道"我是看你来的,又看别人做什么?" 桃枝儿羞红了脸,低下头笑道"你这人倒和别的客人不一样。" 舒容便问"怎么不一样?" 桃枝儿扭着身子不肯说,舒容越发要知道,挨近了她问"究竟怎么个不一样呢?"桃枝儿便仰着头想了一想,说"你比别的人真,说话态度都真,你说的话,都带着真心。" 舒容咳嗽一声,振作起来说"这就好比花虽美,却没有香气,毕竟少点什么。" 桃枝儿嗔道"你说我是塑胶花?" 舒容搓着手"这可呵呵,得罪了。"他口里说着得罪,脸上却是很得意的样子,似乎颇高兴有机会将桃枝儿小小地得罪一下,惹得她小小地嗔怒一下,这样的小儿女斗口角似的对答,似乎给了他无限的趣味。 适时翠袖看了热闹回来,咂舌说"天神祖宗,果然是个百里挑一的,亏瘸子老六从哪里淘来,妈妈乐得嘴都合不拢呢。这可好了,我也算有了接班儿的了。" 桃枝儿诧异"凭她怎么出色,还能越过姐姐的头去?我便不信。"庞天德也说"不知道十四娘要留她几天才肯出来见客,她若挂牌,我是第一个要叫她的局的。"翠袖道"依妈妈的意思,只怕怎么也要在报馆里发个消息,遍请一请这些贵客高官,把这花榜新题的文章做足了,才肯叫她正式挂牌待客呢。" 桃枝儿心领神会,点头儿答应。翠袖这才从容离去。舒容和庞天德又坐一坐,也便散了。 是夜舒容回家,便向哥哥商议摆酒吃席一事,又忍不住得意,将桃枝儿待他种种添油加醋地描述出来,"她是这样地扭着身子,这样地仰着脸,还把脚跺了一下,好像没有跺,记不真了,她说你说我是塑胶花?嘿,那个娇俏的嘞,分明是撒娇。" 舒培听得两耳起油,不耐烦地塞他"做倌人要是没这三言两语,他就做倌人了?"又道,"你因初入这花丛里,只管出风头摆花酒做恩客,你可知道桃枝儿是个清倌人?" 舒容道"庞天德已经把规矩对我说了,我知道哥哥的意思,是怕我偷鸡不成蚀把米。不过我也并不是急色的人,给桃枝儿摆花酒,也不真是为了做姑娘。只是前夜无故吃了崔子云的酒席,想着总要还他一席才是,且也要和几个新交的朋友多做盘桓,权藉此事做个由头罢了。" 舒培听了,不禁笑起来"你才出去几天,就学会这些花样回来?什么藉由头,是你自己安心要摆阔气出风头讨姑娘喜欢罢了。"但终不好太扫了兄弟的兴,也只得答应了,不过细细叮嘱说"这样的事,可一不可再,你摆一台花酒是无妨的,以后吃酒叫局也无妨,但是真要认真'做'起姑娘来,那却不是我们家的能耐了。桃枝儿是清倌人,只陪酒不陪夜的,你若一心迷恋起她来,摆花酒,做恩客,不花费几千两银子是不要想的。我劝你尽早看破这一点,只偶尔逢场作戏也就罢了。" 舒容喏喏答应,心里到底不信。舒培还待再说,忽见妻子田氏拿着张纸慌慌张张地走进来说"这可怎么好?烟湖那丫头竟跑了。"  
第三篇 逃婢(4)
贱婢夏烟湖,命薄运浅,半生零落,家逢变故,忽失怙恃,沧海一粟,如飘萍无根,风筝断线,受尽流离之苦,每被风霜所欺,恨不能追随父母于泉下矣。只因久慕将军云天高义,常恨无可为报,惟愿入府为奴,侍奉栉沐,略报恩情于万一。奈何天不我与,人各有志,故今日不辞而别,有负夫人厚爱,万死莫辞。叩头泣血,惟愿将军与夫人大福大寿,烟湖不才,如有来生,愿为牛马,报效阁下。顿首再拜。" 田氏道"她写的满纸里又是报恩又是报效的,半文半白,论字面我都认得,却终究不懂她说些什么,故拿给老爷看。" 舒培慨叹"她的意思是因为父母双亡,本来不想再活,只为要报恩,才自愿来府为奴的。可是究其实我对她有何恩义呢?她又为何不辞而别?我却不明白了。"因问田氏"她可是受了什么委屈?" 田氏道"何曾委屈她来着?一向丫头丛里数她最温顺听话的,我对她向来连重话也舍不得说一句。只是从前天晚上起她忽然有些不同寻常,昨天还要请假外出,我因她本地并无亲无故,不肯给假。晚间她做完了活计,到底独个儿出去了半晚上,临天明才回。 舒容听了,急问"这样看来,昨天出门必非无因,必是打点路子去了。家中可少了什么东西没有?" 不等田氏回答,舒培抢在头里说"烟湖断不是这样的人。" 田氏也说"我已经细细查点过,并不曾少什么东西。她是扫了地浇了花才走的,走前还把园里的花修剪了一番,连前些日子我叫她做的绣活儿也都做妥了,还替静哥儿多做了一个肚兜儿,绣的好精致活计,都搁在床上撂得好好儿的。"忽然想起,猛地一拍手,说"莫不是为了那件事?我们今天说话,给她听到了?" 舒容问"什么事?" 田氏正想回答,舒培摇手止住,道"今早我才说过,她来历不明,身份奇特,绝非寻常仆婢之流。你只看这一手好字,她的出身,只怕比你我还要高贵隆重,若非生于书香之族,就必是个显宦名门,只不知为什么沦落到今天。如今她走了,想是有更好的去处吧,你也不必太难过了。" 舒容也劝解说"她原是自己上门来的,并不是咱家花银子买来的,是个自由身,她既要走,又没拿什么东西,就由着她去吧。" 田氏拭泪说"虽然如此,只是这些日子我使惯了她,忽然走了,倒觉舍手。" 正在议论,小丫头却又举着一样东西跑进来说"老爷太太,刚才太太叫我取大毛衣裳才发现,原来夏烟湖果然偷了一样东西走。" 舒家兄弟及田氏听了,都急着问"是什么?"  
第四篇 花魁
正月里,醉花荫挂出了新倌人"夏烟湖"的牌子,一时间名满青楼,震动非小,每日花酒连席,局票不断,风头盖过风月行任何一届花魁,单是头个月的酒席,已经抵过整个醉花荫所有倌人一节里的局账。 封十四娘心满意足之余,也常常觉得蹊跷,闲里向翠袖偷偷议论说"你说这烟湖,就跟打天上掉下来似的。我这里刚说想买个讨人呢,那里瘸子老六就把人带到了。我当初看见人长得标致,一高兴只管给钱,后来细问才知道,那卖身的钱竟然是她自个儿拿了。原来,她是孤身一个无父无母,自卖自身到咱这儿来的,不是老六找的她,倒是她找的老六。我还听老六说,这之前她已经托老六给她找过两个主儿了,一个是赖大帅,一个是舒将军,咱们是第三家,你说这事儿怪不怪?" 翠袖因烟湖一来便占了醉花荫里最大最好的房间,又抢了她的风头,正吃了一缸子的醋在肚里,只不好露在脸上,却假意顺着十四娘的话说"妈妈若不把这话说破,我还不肯饶舌的,这夏烟湖来无影去无踪,走路连声音都没有,真是有点古怪的。我听桃枝儿说,舒二爷同她私底下说的,夏烟湖原在舒家的时候,那舒大奶奶就疑心她是狐狸精变的,连舒大爷都弄不清她的来历,说要防备她呢。" 这其中叫局最频的自然要算赖大帅庞天德等一干狐朋狗友,庞天德原以为赖福生惦记夏烟湖已久,既见烟湖果真出来堂子里挂牌开局,必然要头一个做恩客的,先还不敢十分兜揽,惟恐赖帅吃醋  
第五篇 设局(1)
赖福生自荷花里出来,只见霜清月冷,街道里空荡荡的,竟连一辆车也叫不到。原来随从以为他必定宿在瞿无凤处,自行散了,轿子也已打回。赖福生欲待叫起鸨儿来,又觉不耐烦,且心中欲火焚烧,倒也宁可清净走走,索性慢慢一路走过去。 绕过一条长街,便是沉香里,倒还是灯火通明的,轿子簇拥,情形是哪家堂子请客刚刚散局。方走到醉花荫门头,外场早已接着,通报进去"赖大帅来了。" 封十四娘幸未睡下,正解了长长的缠脚布,将灯高高照着用金针挑鸡眼,听到外场传报,吃惊非小,不知是福是祸,顾不得裹脚,只随便缠两下,套上鞋子,换了条长裙罩住,急急迎出来接着,满面春风地奉承"这可是凤凰飞进来了?我刚才听说大帅在荷花里做花酒,好大的排场,正自羡慕呢,刚在灯下起了一课,保佑着说什么时候大帅也到我们醉花荫来做一席,不知怎么惊动了玉皇大帝,竟真格儿一阵好风把赖大帅刮了来的。我倒要问问自己,敢是做梦呢还是发昏了,不是想大帅想入魔了,眼睛里看见海市蜃楼了吧?" 封十四娘便打着嘴说"就是了,大帅是经过大阵仗的人,生死都由自己捏着的,自己就成了神了,还要别的神仙管?"口里只管奉承着,却左右弄不懂赖福生意思,也不知该叫哪个姑娘起来侍候,索性吩咐外场"只管把姑娘都喊起来,睡着的没睡着的,都出来侍候大帅吃酒。" 赖福生正中下怀,便安坐楼下厅正中,四面环绕了七八个倌人娘姨,惟独不见桃枝儿。封十四娘恼怒"这丫头睡死了,看我不拿剪子剪了她的瞌睡虫儿去。" 翠袖忙忙拉住,附耳细说。封十四娘诧异"有这种事?" 赖福生道"说的什么?让我听听?不是娘儿俩捣鼓着怎么孙二娘开店,拿我做人肉包子吧?" 翠袖笑着"赖帅这话说得恶心,我们不怕枪子儿吗?实在是家丑不可外扬,不可说给大帅听。" 赖福生道"堂子里能有什么家丑不家丑的?无非是哪个倌人养了小白脸,又或者十四娘嫖戏子跟别的妈妈打起来了。" 气得封十四娘又是笑又是骂,狠狠剜了赖福生一眼道"大帅刻薄起人来,舌头比枪子还厉害呢。我是什么人?就敢嫖戏子养小白脸儿了。实话同你说罢,是我那个不争气的女儿桃枝儿,竟然不声不响,擅自把舒二爷留下过夜了,连台花酒也没吃就想开苞,哪有这样的便宜? 翠袖说"大帅说的正是呢。妈妈别担心,今夜且叫他们快活,明天舒二爷起来,女儿自有道理,断不肯让妈妈吃亏。倒不要现在臊了他们才好。" 赖福生也说"就是,棒打鸳鸯,煞风景很很。我们不理他们,我们且自己乐起来。" 遂摆起台面,并不请一位客人,只命一应倌人丫头连同封十四娘都团团坐下,自己动手摆了十个庄,嚷着要与倌人们打通庄,输了也不要人代酒,只管一杯杯死灌,顷刻喝了四五杯。 封十四娘翠袖等都摸不着头脑,乐得陪着他闹,见他喝得十分狠了,方劝道"不如代一杯吧。" 赖福生道"也好。"竟将杯授与夏烟湖。 烟湖接过杯来,竟不答言,一仰而尽。 赖福生叫一声好,亲自又斟了一满杯授与烟湖,烟湖问"是何名堂?"赖福生看着烟湖的眼睛说"没有名堂,只是我想敬你酒喝,你给不给面子呢?" 赖福生嘿嘿而笑,便不再强敬烟湖吃酒,反自己接来一饮尽了。 封十四娘虽不明白所谓"有情义"典出何处,约摸也猜得到了,遂凑趣道"烟湖是我的心肝儿宝贝,赖帅真想让烟湖吃酒,可不能只吃这般便宜酒,倒是替我们烟湖正儿八经摆个双台,吃回酒席才好。" 赖福生正等着这一句,更不迟疑,豪声应道"这个容易,只要烟湖姑娘有命,本帅莫敢不从。" 众倌人嘻哈大笑,都推烟湖说话。 夏烟湖含笑向赖福生瞅了一眼,说"谁稀罕呢?"话到一半,又咽住了,低下头咬着帕子微笑。  
第五篇 设局(2)
烟湖起初不语,半晌微抬了头,斜斜睨道"你先时那般冷淡,现在忽然又要做我了,也不知是真是假?" 赖福生长叹一口气,借了点酒意,遂剖心沥胆地表白道"我十三岁起便逛堂子,从南到北,八大胡同,石塘嘴,上海滩,苏州阊门,哪里的规矩不知道,哪里的姑娘没做过?从来想做谁就做谁,从没失手过,也从没犹豫过。只是你,自打我第一次见了你便放不下,后来见你出来入了这一行,依我的个性,原该第一个就做了你才是,你道我为何只是冷眼旁观?却是因为中间碍着一个人。" 夏烟湖早已猜到答案,却偏偏明知故问"是谁?" 赖福生冷笑两声,叹道"还有哪个,就是我的生死对头,舒培舒将军。当年我与他一场恶战,杀了他的主子,他却也差点废了我一条胳膊,现在想起来还心惊胆颤呢。没想到冤家路窄,我和他倒又在这烟花场里遇到了,虽然说战场无父子,各为其主,过去了就是过去了,到底有个仇根儿在那里。偏偏你又是从他家里? 夏烟湖红了眼圈儿,几欲泪下,半晌方慢慢地道"原来大帅这样想我,我还只道大帅看不上我这蒲柳之姿,恨我不懂巴结呢。" 赖福生见她这样委屈,心都化了,上赶着搂在怀里叫道"心肝儿,你把我的心都揉碎了,我怎么会看不上你呢?睡里梦里都想着呢。" 夏烟湖将身子一扭,让开怀抱,正色道"大帅,我虽微贱,入了这一行,到底还是处子之身。大帅取中我,是夏烟湖的福份,自然感恩戴德,但大帅是行中高手,岂会不知规矩?既要行周公之礼,总得摆酒下订,风风光光地让我跟了你,若要这般苟和,断然不可。" 封十四娘这半日一直隔着帘子偷听他两个说话,起先说到"只做一个"已经留意,又是什么"疑心",什么"清白",哪有不竖起耳朵的?待听到夏烟湖说要摆酒下订,正合心意,赶忙捣着小脚过来,笑道"大帅既然看重我们烟湖姑娘,不如娶了她,不过,可不能这么草草行事。虽说我们烟湖命薄,入了这个行当,到底是个黄花闺女。这开苞破瓜,是一生一次的大事,过了这村,再没这店了,岂可儿戏?如果草率了,不仅姑娘一生落下心事,便是大帅面上,也不见得是真心要与我们姑娘好了。" 赖福生拍着胸脯子,豪声大气地说"这容易。只是我最看不得这哼哼叽叽的样子,妈妈有什么张致,一总说来,我姓赖的都依了你们便是。" 封十四娘堆下笑来,说"既然如此,那我们便从长计议。赖帅认识我们姑娘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姑娘可是那轻狂浮浪的?差一点的客人,便捧了金车银马来,我们姑娘也未必看得上。实是姑娘对大帅早已心许了,只是日子还浅,未见出大帅真心,今儿这话既又提起,可见大帅诚意。大帅既说要娶,这便请派人办去,礼单子送来,须得等上三天,看戏摆花酒,遍告亲友,到第三天上,才是正日子,再通摆一次大宴,便祝大帅与我们姑娘鸳鸯好合,白首偕老。" 赖福生笑道"我去哪里?要去只好去荷花里,你们不吃醋么?" 自封十娘进来,烟湖半晌不言,此时方笑道"我若这样喜欢吃醋,大帅也不喜欢我了。再说大帅做无凤姐姐在先,只有她吃我醋的道理,断无我吃她醋的道理。既便大帅今后做了我,若不忘旧情,仍旧还做无凤姐姐,我也是没有怨言的。只求大帅对我也像对无凤姐姐这般长情就好了。" 赖福生听了这番话,更加欢喜,笑道"说你懂事,果然懂事。我赖福生四处留情,纵横花海数十年,今日娶了你这个风尘奇女子,也算不枉花名儿。"遂心满意足,辞别夏烟湖出来,仍往荷花里瞿无凤处睡下。 瞿无凤到底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白打了一夜的闷葫芦。 且说舒培在荷花里见了烟湖,心中感慨颇多,颇觉怅怅。次日一早起来,便叫人请弟弟过来,欲细打听烟湖之事,却不料家人报说舒容昨晚同他一道回来后,稍微盘桓一会儿便又偷偷走了。舒培这一气非小可,只差没有立时三刻往醉花荫拿人去。气得店里也不去,生意也不问,就守在家里等着舒容回来。  
第五篇 设局(3)
直到中午时候,舒容才施施然回来,吃得酒足饭饱,满脸通红。舒培一见,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不等舒容落座,猛地将桌案一拍,喝道"畜牲!" 舒容一惊,酒吓醒了一半,连忙跪下了。 舒培指着问道"说,你昨晚哪里鬼混去了?" 舒容期期艾艾,欲待不说,却还有事求着哥哥,少不得实话实说"昨晚在荷花里,我原按哥哥的话跟桃枝儿辞别来着,说从今以后再不去了。桃枝儿当时几乎没哭出来,台面上虽没说什么,席散后却托外场来家悄悄告诉我,说若我从此不去,她也不要活了。我怕惹出穷祸来,就去看看她,她一直在哭,我不好不劝"说到这里,满面通红,再不好意思说下去。 舒培恨声道"你不声不响,连花酒也不吃,倒替人家姑娘开了苞了。想那醉花荫是什么地方?封十四娘是何许人物?她肯吃这个哑亏?必是十倍向你索还了去。你今天闹到这时候才回来,又喝成这个样子,是替人许了什么好处才放你走的吧?" 舒容见他哥哥都猜出来了,不禁磕头如捣蒜,眼泪鼻涕地说道"我本来也的确想就此了断的,可是桃枝儿拉住了我,一时头昏,就做了错事。今天被她们妈妈拿住了,哭着闹着,说丢了醉花荫的人,要拿绳子勒死桃枝儿呢,最后还是翠袖说情,要我今晚补场酒席,娶了桃枝儿,又许了些钱。这是借据抄纸。" 舒培早料到封十四娘手段,知道这顿酒席是免不了的,然而听到借据,还是猛地一惊"吃酒就吃酒,开苞就开苞,再破费也有个路数,怎么弄出借据来了?" 舒容哭哭啼啼地说"我原也如此说来着,可是她们妈妈说了,我既然不吃酒就先替桃枝儿开了苞,和偷是一样的,说偷不雅,就是借吧。我借得,自然要立借据"说到这里,自己也知荒唐,只是不住磕头。 舒容迟疑嗫嚅"哥哥教训得都对,现在想来,封十四娘和翠袖她们昨晚就该知道我在桃枝儿房里的,故意留到今天早晨才拿我,就是要我上当。但是桃枝儿的确是清倌人,她是不会骗我的,求哥哥答应我,我不做已经做了她这么久了,现在撂开手,这许多日子许多钱不都是白花了吗?" 舒培见他这样热迷不悟,恨不得拿枪来打死,舒培气得一脚踹过去,骂道"你竟还不知死活,不肯悔改!你既立下字据,你就自己去还好了。不要找我!"又望空含泪道"我这辈子,最辜负的就是两件事一是对不起胡大帅,没有保护好他的妻子女儿;二就是辜负了爹娘,没有教育好你。有你这样的弟弟,是我做哥哥的该死!"说着猛击自己的头。 舒容吓得抱住哥哥的腿,滚在地上哭道"我再不敢了,只求哥哥千万别责怪自己。哥哥管教一向严谨,是我油脂蒙了心,不知上进,今后必定闭门思过,再不敢留恋烟花了。"话虽如此,想到桃枝儿往昔情义,昨夜恩爱? 舒培见他哭得凄惨,还道他真心悔改,觉得心疼;再看借据,算一算足去掉半副身家,又复气恨。 正闹得不可开交,店里伙计却手持两张请帖来说,赖福生要替夏烟湖做花酒,醉花荫大宴三天,请两位舒老爷赴宴。舒培见了,更加气愤,拿过帖子来撕了个粉碎,犹不解气,还要跺上两脚,以示决断。 思量半晌,少不得还要替兄弟奔走,了却这场官司。想来想去,无别法可想,只得派小子送条子与庞天德,相约了在醉花荫见面,求他搭个便桥,帮忙撕掳。 两人在醉花荫会齐,舒培也不进房,只捡个雅座儿坐了,向封十四娘拱手道"好手段,好生意。" 封十四娘明知善者不来,却也不惧怕,端正坐了,笑道"生意嘛自然是这样的,托福两位老爷多多照应我们吧。" 庞天德便将借据抄本拍在桌上,开门见山地道"十四娘,这醉花荫里我也是老客人了,本无向着外人之理,不过舒二爷是我的朋友,又是我引进醉花荫的,他和桃枝儿倌人的事也是我做的媒,如今走到这一步,我断没有袖手旁观的道理。十四娘,开苞吃酒是天经地义,不过写借据一说,莫非是醉花荫行了新规矩?"  
第五篇 设局(4)
封十四娘假意笑道"醉花荫最近的新闻多,倒不是我想行什么新规矩,是我女孩儿不争气,和客人打伙儿骗我这当妈的,吃了我的穿了我的还不算,居然一点开苞酒钱也要省下来,偷偷摸摸就跟客人同了房了,把我这醉花荫当什么地方?我这儿可是挂牌营业的正经生意,不是野鸡窝,这新闻传出去,还不得把醉花荫的牌子砸了?"又命丫环道"只管傻站着做什么?还不把那个不要脸的桃枝儿给我拖出来呢!" 庞天德看着不像,拉扯道"你要教闺女,只管背地里教,像这样子乱吵乱骂的,成什么样子。" 十四娘冷笑一声,拉起桃枝儿衣袖来,露出道道红紫伤痕,故意地让舒培庞天德看了,咬牙道"我的女儿没廉耻,我自然要教她。但是舒大爷现在人在这里,也求给我一个台阶下,只要顾全了醉花荫的名声,任凭你拿桃枝儿去打死,我也不皱一下眉头。" 桃枝儿羞得无地自容,拉扯袖子遮住手上伤痕,仍是不住磕头。  
第六篇 梅舞(1)
桃枝儿做了几年倌人,虽然不红,吃酒应局却也不知经历了多少,从头至今,只有一个舒容当她是宝,因此这一番知遇之恩竟是出自真心。昨夜里台面上舒培告诉她哥哥的话,说要开消局账,从此不再往来,她听了,也是傻想头,以为只要自己贴了身子,便可笼络住舒容,叫他丢舍不下。遂悄悄托外场带信给舒容,约他相会,是夜两人情浓意洽,颠鸾倒凤,不知把天下有的没的山盟海誓说了几千几万遍。 及至醒来,刚起床,便被封十四娘带着一众人等拥进房里堵个正着,这才知闯了穷祸,除了跪下磕头,并无别话。遂由得封十四娘和翠袖唱红唱白,逼舒容写下借据,又许了花酒头面,这才撒手放行。 舒容走后,封十四娘命外场将桃枝儿吊起在后院柴房里,令所有倌人丫头站成一排,自己端把椅子当堂坐了,便叫打起来。 翠袖带头称一声"是",众倌人也都没口子地答应,直说"遵妈妈教诲。" 封十四娘环视一周,见一干人都低头栗栗,面色惨白,自觉起到警示了,这才慢慢地说道"你们既然入了这个行当,做了这门生意,自然都是苦命的人。既然命苦,那也说不得抓乖享福的话了,少不得要懂规矩,小心做人。倌人这碗饭,说容易也容易,说难吃还真难吃。 封十四娘这才慢慢地点了点头,命外场将桃枝儿解下来,扛回房中安置。 舒培见她这样,倒有些不忍,正自沉吟,却听外场来报"赖大帅来了。" 原来赖福生性急,惦记夏烟湖这许多日子,难得烟湖表白对他有意,岂有不急的?因此早早地就来布置台面。见到舒培庞天德也在,更加欢喜,拉住说"这就好了,我正愁来得早了,不热闹,原来你二位一早已经在这里了。不知令弟来了没有?" 舒培有苦说不出,本不想吃酒,但既被抓个正着,自知无法脱身,只得含恨答应,却不许去叫他弟弟,只说舒容昨夜着了凉,现在家吃药。赖福生倒也不在意,只催促封十四娘摆起台面来,又叫人去催请客人,写下局票。 各人接到请客条子,听说赖福生终于决定要做夏烟湖,都觉又好笑又好奇,又听赖福生已经早早到了,都不敢太延俄扫了他的兴,少不得早早地到了。 夏烟湖因今天是自己的大喜日子,少不得略施了些脂粉,换了颜色衣裳,更觉艳光夺人,不可方物。众人见了,都大声喝彩,赞不绝口。赖福生心醉神驰,满心快意,也不等人齐,便自干三杯,摆了十个庄,挨个讨战。 十四娘因见众客人都穿着大氅皮篷,才知道外面下起雪来,于是命丫环多多地拢起几只火炉,重新加过炭火。门外大雪飘飞,门内却温暖如春,花国盛世,不同天地。一时众宾客划起拳来,满席上五魁手八匹马地乱叫。其间飞觥斗斛,钗摇钏动,竟是两只眼睛看不过来,一张嘴巴说不清楚。 已经酒过三巡,来客和倌人却还在陆续来到,将个醉花荫前厅挤得水泄不通。封十四娘亲率着所有娘姨大姐,穿梭招呼,因不见桃枝儿,遂命丫头去喊来。 稍顷丫头回来,说桃枝儿说实在起不来。十四娘更怒,便要亲自去揪她起来,夏烟湖忙拦住了,说"妈妈过去,必定又要生气,今天是大帅头一天做我,别扫了兴。还是我亲自去请桃枝儿姐姐吧。" 夏烟湖见她这样,触动起自己的心事,倒说不出话来。一时丫头来催,烟湖方再次劝道"不管怎么说,还是不要让自己吃亏的好,我先过去,跟妈妈说说情,你呆一下还是早点过来吧。"看到桃枝儿点了头,才站起来,扶着丫环的肩走出去。 及至走出院子,看到漫天的雪下得搓棉扯絮一般,不禁看住了,便叫丫头先往前面去,自己穿廊扶柱地,顺脚儿走至院中,站在雪里,思前想后,心中仿佛有一团火在烧似地,不由自主,竟随漫天飞雪一起舞蹈起来。 舒培在廊间看得满心怆恻,目眩神驰,心想她外面情形已是这样,心里竟不知是怎般地煎熬,忍不住,走上来说道"你若不愿意,我还是赎你出去,不要做这劳什子了。"  
第六篇 梅舞(2)
夏烟湖不料他在,听到声音,吃了一惊,回过头来,看着舒培呆呆地出神。 舒培又道"自你走后,夫人十分想念,静哥儿晚上每每不肯睡,哭着要你。我以为你自己要出来做倌人,不好来请你;既然你这样伤心,不如还是回去吧,以前的事,我们都不要提起。" 烟湖听了,那眼泪愈发断线珠子一样落下来,哭道"舒将军,你的恩德,我拼了性命也报答不了--原想入府为婢,侍奉将军终生,只是烟湖身负血海深仇,不敢偷生--这是烟湖命中如此,有负将军,今后刀山火海,只任我自己去罢。" 舒培本想提醒她胡帅遗刀一事,却不忍拆穿她,欲待作罢,又想那是胡大帅留给自己的唯一遗物,少不得含糊说道"你与我主仆一场,要走,我原该相送,家里有什么是你看得上的,只要开口,我必无不允。不过有些东西,不适合你女孩儿家携带,虽然对我来说意义重大,于你却是无益。" 夏烟湖再次冷冷答道"我只拿走了自己的东西。" 舒培恼怒,却终究不便多说,只得点点头,仍旧回去喝酒。心里到底惦记着烟湖,想要去安慰她几句,又不知道该说什么,若随了她去,又不心安;且为丢刀一事,又想起当初与胡帅妻女失散之憾;恰这时见桃枝儿穿戴了过来,不禁又想起弟弟舒容的官司,尚不知明日怎样再与封十四娘周旋,她既狮子大开口,不给她终是不了,然而给了她,岂非要关店大吉?因此一晚上惴惴地,不知觉喝多了几杯,有些头昏脑胀起来。 翠袖见她闷闷,笑问"舒老爷可要吃口烟?" 舒培虽不吃烟,却想个地方躺一下,便道"也好。" 一时席散,封十四娘与翠袖上得楼来,将手去推舒培时,却见他已经睡熟了,笑道"这可是怎么好?要不叫他的家人来,背了去罢。" 翠袖说"不好。这大雪天里,头上是水,底下是冰,仔细跌了或是冻着了,反为不美。依我说,不如就叫他在外间随便混一夜算了。他领了我们这点小恩小惠,明天再算起账来,也不好太那么凛言正色的了。" 封十四娘听她说得有理,笑着点头。 原来这烟花间里,不是相好客人,虽不作兴留夜,然而外间留宿,也叫"干煎",倒也平常。封十四娘道"便是这样。"叫了小子上来,吩咐几句,让他去了,明早再来侍候。 小丫头便过来铺设被褥,夏烟湖却走来说"翠袖姐姐这里不方便,崔老爷今夜虽不在这里,难保明早不来,若是不巧撞见,又要惹闲气生了。" 封十四娘想了想说"也罢,那就是桃枝儿外间歇一宿吧。" 夏烟湖仍阻止说"也不好。已经睡熟了,又楼上楼下地折腾。况且他弟弟舒容的事还没完,他心里正恨着桃枝儿呢,明天见了面,不知闹出什么故事来。不如就是我那里歇着吧,就在隔壁,也好腾挪。" 封十四娘说"只是你还是个清倌人,倒不忌讳?且也怕赖大帅不痛快。" 夏烟湖忙说"她不晓得,还是我自己收拾吧,倒是请桃枝儿妹子帮着妈妈扶将军过来便是。" 于是夏烟湖过去,亲自展平了绣金凤凰展翅的丝棉被,铺设停当,封十四娘和桃枝儿扶了舒培过来躺下,舒培脚下趔趄,口里支吾,半醒不醒的,一头倒下便睡熟了。 封十四娘领了桃枝儿下楼去,夏烟湖自己拧了手巾来替舒培净手净脸,舒培迷迷糊糊,执了她的手问道"烟湖,你这到底为的什么?" 夏烟湖将手巾捂着脸,半晌忽然开口问道"将军还记得胡帅的家人么?" 舒培半醒半醉,顺口答道"怎不记得?胡大帅战死之?b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