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水(1/2)
*
每天睁开眼睛后总是面对着一片雪白的天花板,从被子里嗅到淡淡的洗剂与苦涩混合的味道,手边永远摆放着散乱的药盒和保温水杯,吊瓶架就在床边,挂了一半的输液管在视野的角落里垂的很长很长。
习惯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它会让你不知不觉间忽视掉许多很重要的东西。
我应该早些意识到这一点的,我想。
——关于幸村的事情。
我像往常一样打开窗户确认了一下室外的温度,接着拿起外套沿着习以为常的路线走向幸村的病房。
天气越来越冷了,或许之后要考虑把画具搬到房间里来才行。虽然决赛的题目还没有发表,不过之后的练习也该向着主题作画的方向转变了。
我这么想着,在看到有人从幸村的病房里推门出来时脚步一滞。
——是个挂着胸牌的医师。
他的手臂间还夹着几个文件夹,对我匆匆点了下头便转身走远了。
是个我不太熟悉的面孔。话是这么说,在这个医院里我所熟悉的也不过是照顾我的护士小姐和我的主治医师而已。
但至少我能确定的是,这样打扮的人出现在这一层的机会并不很多。
我抿了抿唇,还是缓步向着病房靠近。
我不太想立刻敲门,顺着窗户向里面望去的那一瞬,我的视线便再也没有移开。
大概每个人都喜欢过一个很遥远的人,他会带给你前行的勇气和源源不绝的力量,他好像无所不能,从来不让你失望。他一直走在你的前面,光芒万丈,就像灼热燃烧的星辰一样。
该怎么区分向往和爱呢?
那一刻我突然就明白了,当看到一直被我视为信仰的人背对着我肩膀耸动的时候。
我想到的不是那颗光芒万丈的星星陨落了,而是——
星星也会流泪啊。
我最终还是没有推门进去,在无法抑制的酸楚溢满四肢百骸之前逃离一般回到了自己的病房。
我让自己平躺在床上,天花板雪白一片,我第一次觉得这种颜色刺眼的让人讨厌。
一种深刻的自我厌恶渐渐从心底升起。
我以为只要每天都看见他出现在眼前,我就能感知出他的喜怒哀乐,体会到他内心深处的想法,但这事实上是很可笑的一件事。我那些所谓体贴的做法,合适的选择,也不过是建立在我的自以为是之上。
我一直都忽视了很重要的事情,也可能只是我一直在逃避而已。
那就是,我从来都不可能真正理解幸村的感受。
我能够否认吗?在接受了幸村与我同在一家病院的事实后,在意识到我不用再因为自己的处境而对美术联赛抱有愧疚之心后,在习惯了每天都能看到温柔微笑的幸村向我走来后。
我能够立刻反驳吗?说我一直都为幸村的病情牵肠挂肚,说我没有因为增加的相处时间而感到微微窃喜,说我从来不会有一丝一毫自私自利的感情。
所以承认吧,菅原真央。事实就是,你什么都没有失去。
只是因为灰暗的病房是你人生的既定基调,但幸村精市对你来说不是。
我眨了眨酸胀的双眼,偏过头望向窗外光秃秃的树枝。
对幸村来说,从这样的景色中又能看到什么呢?
我可以把我的全部重心交给绘画,我便以为现在的幸村也是同样。
网球对此刻他来说已经是无法触及的东西,所以他就应该和我一起,集中精力准备接下来的比赛事宜吗?
我错得很离谱。
这从根本上来讲对现在的他来说就不是关上一扇门又打开一扇窗这样简单的事情。
我根本就没明白网球对他来说意味着什么。
他曾经那么坚定地跟我说过,要带领网球部获得全国大赛三连霸。现在这一切的一切都有可能化为泡影,可他却只能背负着队友殷切的期盼面对着窗外一成不变的冬日景象。这样的无力感,又怎会是我能感同身受的。
在这个小小的病房里,他失去的不仅仅是这个冬天,还有充满着汗水与欢笑的夏日梦想,以及在球场上尽情奔跑的未来。
幸村又是以什么心情拿起画笔,给纯白的纸张染上色彩的呢。
我的指甲深深地嵌进了手掌。
我都做了些什么啊...
*
我开始逃避与幸村见面。
他有来找过我,就像之前的任何一次一样,用那种温和的语调说菅原同学,一起去练习画画吧。
我把自己闷在被子里,装作感冒的样子婉拒了他的邀请。
我当然不想让他担心,但只要一看见幸村,我就会想起那个让我无法原谅的自己。
他的表现越是一往如常,这份痛苦就越发强烈。
我想我的确是病了,在另一种意义上,病得还不轻。
我只能给自己制造一段缓冲期。过些时间,只要再过些时间我就能够让自己从这种该死的逃避心理中脱离出来,好好地面对幸村,我想。
天气越来越冷了,医院的护士小姐拿来了工具,说要帮我剪头发。
我抱着水杯嗯了一声,在她捏起我一缕发丝的同时改变了主意。
「我自己来吧。」我说。
我拿着剪刀进了盥洗室,静静地打量了一下镜子里的自己。
头发比起夏天的时候又长长了一些,但脸色依旧苍白。
我捏起发尾,当碎发落在水池边缘时突然有些肉痛。
我自诩不是那种视头发如生命的女孩,但意识到自己细心维护了许久的长发终究无法保留下来,还是涌上一丝惆怅与不舍。
剪头发就像是一种告别。
告别过去的自己,迎接未知的将来。
地上的头发越积越多,我放下剪刀,将脸贴近镜子,摸了摸已经短至耳廓的发尖。
遇见幸村的那年,我的头发也并不长。短短的,凌乱的,就像现在镜子里的我一样。
我犹豫了一下,将手伸向放在一边的推子。
这次落下的头发变得更加细碎柔软。我一眨不眨地盯着镜子,直到里面的家伙变成我完全陌生的样子。
嗡嗡的声音在耳边停掉,我抬起手,顺着额头摸到头顶上方。是一种很神奇的触感,手指和头皮之间空落落的,连带着心里也仿佛少了些什么。
变成这个样子,就更不想见到幸村了呢。
可是我不想一直停留在过去,就算跟以前比起来毫无长进,就算我的结局早已命中注定,我也想试着改变这个懦弱的自己,陪他一起去面对未知的可能,不管前方是晨星寥落,还是白夜熹微。
去还工具时护士小姐很惊讶地看着我:「菅原桑,现在还不用把头发剃成这样的。」
「反正迟早都要全部剃掉吧。」我拉了拉针织帽的边缘,故作轻松地笑了一下。
回到病房时门是虚掩的,我走进去,对着里面的人说道:
「不要随便溜进女孩子的房间啊喂,小子。」
拓也短暂地抬了下头,便接着坐在沙发上看我放在那里的故事书。
我已经被他弄得没了脾气,合上门默默打开抽屉,把佑树给我的布丁拿了出来。我走过去坐到他旁边,把布丁递给他。
「我不喜欢巧克力味的。」拓也说。
「只有这一个味道啦...你不吃就算了。」我把半个身子陷进柔软的靠枕,放空眼神发起呆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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