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2/2)
他说:"爸爸了?"
他说:"地里去了。"
这就是精仁叔家的两个小子,巨细子也不小了,人倒是务务正正的,可是个好受苦人。二小子原来现在正是念书娃娃的岁数,十六七岁,可是,没人管娃娃,就给买了群羊,一天就是拦羊,这也挣钱,可是你就是拦一百年,在这村里里也就是个拦羊小子,一辈子的拦羊小子。女子也老大不小了,二十一二了,还找不到人家,娃娃倒是俊俊的,花眉俊眼的,都说是好女子。做生活也利利索索的,就是家里,家里一个疯妈就给害坏了。要是这女子一出嫁,这家也就散包了。还记得,这女娃不在,去城里的姑姑家走了趟,有人去家里串。一进门,一堆鸡屎就摆在锅盖上,鸡在炕上脚地下乱飞。吃罢饭的盆子、碗、筷子、勺子摆一锅台。你说说,这女子能出嫁了?可是女娃娃家不出家,总不能老呆在家里,养成老女子。这对娃娃也不公正,女人价一辈子,不就是为能找个好人家,给养个娃娃,做个尺度的婆姨。可是,这家里能走得开吗?你说说,有人说:"二娃啊,你妈疯成这样,给买点药吃了,对你们都好,她少受罪你们也少拖累。"
她就做生活,不说话,那人又说一遍,她就做生活,不说话,那人又说一遍。她说:"你放你妈的狗臭屁,我妈就是再疯也要在世,有你什么事了,故障你吃了,照旧故障你喝了?"
她不想让人家这样说,她晓得了,不要看年岁不大,她晓得了,人情世故,她都晓得了。说句欠好听的,家里没爹还行,要是没娘,那就是个烂包。娘就是再欠好,那也是个世皮子,就是再疯,也晓得给娃娃缝补了。疯也好,憨也好,只要在世,那就行,就是个世皮子,这个家就烂包不了。男子家,究竟不会许多。出嫁不出嫁,她晓得了,她现在正在做炒菜、馍馍一锅已经蒸熟,另一锅又安置里去了。
家里,这个家里,一个女人疯了,一个女人还精精灵灵的。疯女人、憨女人养下个精精灵灵的女人,这个家,正是因为这两个女人,疯女人、精女人,还存在,还没有散包。
二婶子今没耍,炕上睡着。这会刚醒,一眼就看到搓麻将的娄胖子。坐起来,用手抹了一把脸,清醒一下。顺手在锅窝子端起早上剩下的瓜汤,喝了几口,喝得直叹气。
她说:"照旧这瓜汤好,两口就喝的凉凉家,绿豆是好工具,这夏天就要这工具了。"
没有下炕的意思,就看娄胖子的牌,好入神,不说话,悄悄的看着。眼睛珠子飞了,娄胖子的手在跃跃欲试,捏着一个疙瘩。打出去了,她也就唉了一声。
她说:"你打碎了,你这盘成不了。"
娄胖子说:"婆姨女子价能解下毬了,悄悄价。"
她说:"你老小子还不信,你老小子逐步价看。都快当公公的人了,还老不正经。"
说不正经,他还真不正经,那里正经了。最最少,娄拐子是给攒着了,弄人家婆姨,这就是最大的不正经。现在还拍二婶子的屁股,真的一点脸也不要。谁人肉脑里就满是些不正经,后脖子上的肉一堆一堆,哪天把你老小子的这个肥脑给砍了,看内里倒究有些什么,有些什么黑脑子。你说你都是要当公公的人了,还不正经,三岁带的老来性,改不了了。听人家说,他小小价就是个牲口,叫娘的往下脱裤子,他看,这不是人,这是牲口。看看现在,仗着有几个臭钱,在这村里得势的,能你妈bi什么。你的小子开个你大的脑烂车,脑大的谁也认不得,什么孙子。谁没用个谁的时候,就你有钱,你能一辈子有钱?老子还不信了,老子就一辈子没钱,这可说不来。十年何东,十年何西。小包说我说错了,我说的哪错了。他说人家都说三十年,你怎么说十年。我说我愿意,我就要说少点,就在十年里看这世势,看看是谁闹腾了。
你那脑大的小子也来了,认不得人,今就让你小子吃个大亏。来了就耍,正好又能凑一桌。我说:"二婶子,再拿副麻将,我们再开一桌。"二婶子说能行了。让你小子吃点亏,就不信三个还赢不了你小子一个。
天暖了,热的不行,一下做点生活头上的汗水子就直淌。年轻人啊,年轻人,娄村的年轻人,正享福着了。公路上晒的软的和发酵起的面团,一踩一个脚踪,硷畔坡底下的树也蔫了,知了是嗞嗞价叫上个没完没了,和我爸一样,一下就说上个没完没了。麻将搓的吧啦啦的直响,喝酒的酒瓶子碰的当当的响。你说你们这些娃娃,欠好好价受苦,连个婆姨也问不下,就耍就吃就喝,半脑子、糊脑松,就打一辈子的光光可。窑里凉凉价,就是好,冬暖夏凉,把人舒服的要死。
世界大了,天也大,地也大,什么人也有了。各有各的活法了,精人又精人的活法,憨人有憨人的活法。精人也是一辈子,憨人也是一辈子,精人憨人都是一辈子,就这样在世,就这样死去,在世,死去,就是一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