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章(1/2)
英国特务和俄国特务如两尊天神,生死相搏,你来我往,搅得天地变色,宇宙沸腾。布拉霍夫生恐伤及毒蝎子,抓着甘托克就往墙外远处的空旷地儿扔,两人远兜远转,越打越离草屋远了。天昏日暗,悲风惨冽,侧藏一旁的天保难以撑拒,给飓风掀飞,飞撞入土屋内,屋内也已是砖石粉屑簌簌乱坠,墙壁抖颤,宛如地震掀坏了屋基,就快要给大风凌迟碎割了去。天保摔进去撞坏的东西,相形之下,简直不值一提。
那床上的女人忽地朝外面叫唤了几句俄国话,布拉霍夫虽在剧斗之中,天地大变,轰轰隆隆的巨声里,竟听得清楚,立马跳出战圈,朗声道:“印度鬼,真有两下啊,此处狭促不好施展,敢不敢随我来啊?”印度人桀桀锐笑,声音竟盖过了飞沙走石,骤然仰天长啸,骨骼爆裂,噼噼啪啪山响,布拉霍夫一愕,不及回神转意,那甘托克已自身子四肢悉数拉长,四足扒地,转目之间,变成了巨虎,张牙舞爪。
这一番有道是:分开八片顶阳骨,倾下半桶冰雪水。
天保暗道:“这番死也!”布拉霍夫却只是呆了一呆,顿了一顿,转而神色宁定,忽地面上筋肉扭曲,皮肉鼓胀隆起,大吼一声,身子陡长,骨骼亦发出爆豆之声,身上毛色越浓越密,不消片刻,嘴鼻相凑,四肢晃眼大如屋桷,昂昂藏藏,顶天立地突兀如椎。天保睁大双眼,简直不敢相信自己还生着眼睛:但见原还有鼻有眼的一个俄国人,瞬即变成了一头硕大无朋的黑熊,毛色油亮,黑得逼人眼球,抖一抖飓风扑面,吼一吼天摇地动!黑熊人立起来,彷如五层楼的大厦,遮天蔽日。天保惊愕至极,毛孔发麻,蓦然想起这熊怪就是在织田宅子遇到的咬死朱斌侯、救走毒蝎子的怪物!
一刹那之间,天保突然沉入思绪,一切天地倒转的声响,全都静默;一切飞沙走石的扑朔迷离,悉数归入黑暗,人神交征,物我两忘。他心底一线空明,往事历历在目,仿佛几点火星,燃成了连片的大火。天保进入了梦境,看到无数飞禽走兽,虎豹狼虫,一忽儿成人,一忽儿化兽,光怪陆离,目接不暇。世界仿佛变成了琉璃,五光十色,庶几暗沉,一片漆黑,天保就甚么也不知道了。
杨天保再睁眼之时,已是日落之后,天地昏黑,万籁俱静,彷如隔世。他晃动晃动脑袋,甩去头痛,好不容易定神细瞧,朦胧里似乎还是处身在破屋内,屋外冷冷清清,风吹草动,呜呜有响;只不过屋内影影绰绰的,昏黄一片。比及他能清楚视物,却见屋内点着蜡烛,白色的蜡烛一字儿摆开,罗列在一个盘腿的赤**人面前,蜡烛下面是草褥子,褥子下面就是那张破床。
烛光掩映,天保看这女子眼熟,而女子则口唇蠕蠕,念念有词,天保一句也听不懂。女人越念越大声,此后语声盖过了风声,天保耳畔充斥咒语,眼目却已认出,这个哧溜精光的身子,竟然就是毒蝎子!天保脱口叫了她一声,问道:“毒蝎子,你怎的一丝不挂,做甚呢?”毒蝎子似充耳不闻,闭目念词,念到分际,其面前一排蜡烛火头忽地一涨,光焰如柱,室内通明,连屋外院子也照得亮如白昼了。天保给她的怪模怪样唬住了,不敢再则声,静静地看着她。但见女人身子越抖越烈,至后颠头播脑,彷如风中的荒草,乱舞乱摇,天保暗自嘀咕:“这娘们儿中邪了,中邪了,这些洋鬼子都不是人,不是变老虎狗熊,就是发羊癫疯!完了,完了,这世道完蛋光了!”
晃荡了老半天,没完没了,天保忍不住,挨近了几步,想去碰碰她,弄醒了她好说话。不料正当天保凑近破床,手已伸出,尚未碰到毒蝎子,毒蝎子却又起异样。吓得天保忙急缩手,但见毒蝎子不再晃动,端坐不动,双目兀自紧闭,天保冷不防闻到一股腐臭之味。这臭味古怪至极,彷如他生来所历一切臭气聚合混淆,才会有这般臭法,甚且臭味自下而上,不断往他鼻孔里钻。他不由自主,循着臭味,低头一看,竟见毒蝎子身下草垫子变黑,赛如烧焦一般的光景,却是无火自焦。变黑的草越来越多,不消片刻,毒蝎子盘起的双腿下,黑色蔓延,彷如倒翻了墨汁瓶,黑色向四面晕开。
黑色的干草之间,窸窸窣窣有许多蚋蚁蜂虿之属爬来爬去,见之令人作呕,头皮发麻;搔声刺耳刮心,听得天保牙根发酸,头发皆竖,满身起鸡皮疙瘩。天保既想推醒她,又怕一推她就要触动机关,反而累她去死了,心下略有不忍,犹豫不决。床下忽地传来滴答滴答的水声,天保忙翻下床去,往下一瞧,倒吸了口冷气。但见黑色的杂草之间,滴滴答答淌下来一流流液汁,浓稠如粥,缓缓落地,臭味无风而浓郁,正是那汁水里散发出来的。天保自言自语道:“啊呀呀,这是甚鬼东西?”心里疑神疑鬼,越发瘆得慌。
天保这一天来,耳闻目睹,悉数是妖魔鬼怪,心神已乱,正在发懵,肩背上忽地感到有个手在抚摸,耳中忽地传来毒蝎子的语声,他心如落崖的石头,急转直下,噗通一声,身子忽尔跌落床下。及至他再爬起来,趴回床沿,毒蝎子已睁着一对儿妙目,佯作悒怏,两点神水上下打量着天保。
烛光之下,天保见她唇红齿白,双眸流光溢彩,皮肤如羊脂白玉,胸口双峰起伏,勾魂摄魄,早已不再如前之面黄皮瘦、老长驴脸的丑酸脸模样了。天保暗道:“想是从前她用‘陀僧’土纸之类的易容物什,打湿涂脸,因而比之常人要面黄肌瘦。想来她还用纱布、棉花、药粉充填脸盘,涂满了牛油水粉,弄得跟个长脸鬼似的,又丑陋又恶心。目下冷不防这么一个漂亮脸蛋戳出来,乖乖不得了,叫人好生不适,忒不习惯呐!”他目光不敢逼视,慌忙趋避,毒蝎子却已探首凑过来,轻声在他耳畔低语,天保但觉她吹气若兰,芳香清新,竟似使他鼻子失灵,连草褥、床底的恶臭也给掩盖住了去,一时闻不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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