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最好不相遇,如此便可不相聚(1/2)
这时温静才发现,烛光下的杜晓风已经不是依稀昨日的少年了,那双闪烁着张扬的眼睛变得沉稳,常年的办公室生涯也使曾经打篮球的身躯微微发了福,浓密的黑发中竟然也夹杂了白发。
1
刚与杜晓风分手的时候,温静曾经上了一半的班就跑了出去,去杜晓风家门口等,想问问他到底为什么,结果她看见了金薇薇。
从分手到同学聚会之前,温静恨不得再也不见他,全当青春岁月里携手相伴的那个人、初恋的那个人已经消逝成风,结果她遇见了杜晓风。
分手一年后的现在,温静想见杜晓风,想跟他坐下来聊聊天,仅仅聊关于篮球赛、向日葵、明信片这样的事,结果她却彻底没了他的消息。当初为什么爱后来为什么不爱这样的问题已经随着时间变成了无解,也许有那么一刹那感怀了曾经,但是随即便放下了,不会去仔细想,更不会去践行。
如果说成长令人的思维更加有逻辑,那么就是在这些复杂的逻辑中丧失掉了简单的可能,相反的多了很多不可能的判定。
总之那段时间,奔走于北京环路间的温静和杜晓风都想过同样的问题,但是谁也没有找谁。原先会在旅店窗子外面执著地等很久的杜晓风,现在只是在金薇薇影印装订来的杂志书脊上标明了刊号;而每天坐在拥挤的地铁上的温静,也只是不停地在回放那首《sealedwithakiss》。他们做着的,是明知对方不会知道的事。
北京进入了频繁下雨的8月。在一个电闪雷鸣的日子,温静专门用来收集孟帆杂志的邮箱收到了一封招聘通知信。
温静不记得在招聘网上登记过这个邮箱,但是看到那家门户网的logo,她立刻就动了心。毕业时她曾往那里投过简历,只是抱着美好梦想的她,对于石沉大海丝毫不意外。没想到多年后,她竟然又有了机会,即便不能被录用,她也十分高兴。
面试那天温静翻出了毕业时特意买的职业装,服帖的剪裁穿上后显得很成熟、优雅,比手机大卖场劣质的制服要顺眼很多。看着镜子中的自己,温静一边庆幸没发胖一边暗暗祈祷能一举成功。
然而一进到公司,温静就感觉自己受到了格外的关注,从接待员到面试官,听到她报出名字的时候都多看了她一眼。做完简单的介绍,面试官开始提问,温静没想到,自己准备了那么多的应急问答都没有用到,给她的第一个问题竟然是:“现在网络上流行的寻‘孟’之旅是你制作的虚拟话题,还是真实发生的事件?”
温静愣了愣,点点头说:“是真事,孟帆是我的高中同学。”
周围人一片窃窃私语,面试官翻了翻她的资料说:“好,你应聘的是宣传策划部,那么你觉得这件事是怎样达到传播效果的?如果让你从最近同样引起关注的‘贾君鹏,你妈妈喊你回家吃饭’的操作中借鉴,你接下去要怎么做才能让寻‘孟’之旅继续下去?”
面试官严肃地说出这句无厘头的话引起了一阵爆笑,众人饶有兴趣地看着绷着脸的温静,等待她的回答。
温静沉默了一会,没有说话。她明白是自己在网上发的帖子吸引了他们,如果她回答些不咸不淡的漂亮话,那么很有可能被顺利录用。但是,当那个面试官把孟帆和被恶搞的贾君鹏并列起来时,她知道今天的面试已经结束了。她可以受委屈,可以卑躬屈膝地卖手机,可以被打磨成老板想要的任何样子。但是她不想死去的孟帆被亵渎,不想把辛苦保留下的唯一美好作为通关用的垫脚石。
人总有东西是无论如何也舍不得放弃的,多么卑微的人生也有美好的坚持。
温静抬起头,直视着面试官说:“我的人人网有138名好友,最初发起这个帖子的时候,只有其中的46人转载了它,基本上都是我与孟帆共同的同学,大多也只是欷一下而已。没人认真地去想这件事,因为现在的我们都很自以为是,觉得我们已经成熟到可以遗忘,觉得可以彻底把当初傻哭傻笑地去喜欢一个人的感觉封存在心里。所以与其认真地想这些事来嘲笑年轻时的自己,不如PS一张贾君鹏的图片去逗别人笑。而事实却是,我们每个人都在偷偷地怀念,即便世故到懂得做婚前公证,把财产转到父母名下,征友的标准嘴上说着只要人好就行,同时却列出不少于五条的条件,但心底里我们仍希望有人像初恋时那样毫无保留地喜欢自己,希望不用考虑房子、地域、家庭而只是简简单单地被认真地爱。被信仰的爱情不是没存在过,可是很遗憾,错过了那个年纪,现在的我们谁也做不到。所以当有一天,有人发现这本杂志真的存在,真的有人在认真地记录那种纯粹的感情,而自己也真的被唤起了回忆时,他们开始转载这个帖子。比起质疑,他们更愿意相信,这是人心的力量。说实话,我不知道这该叫什么样的宣传效果,但是我知道,看过我转帖的人都被孟帆感动了,或者说都被曾经的自己感动了。不管现在多么成功,还是多么不起眼、不如意,在初恋的时候都幸福过。谁没那样子地喜欢过别人呢?谁又没被别人那样子地喜欢过呢?哪怕是单恋、暗恋,我们至少都有过一份初恋,这点大家是一样的。至于所谓的宣传,实际上我没做什么,我想只要有初恋发生的地方,寻‘孟’之旅就能继续下去。”
温静说完话,屋里安静了几秒钟,但是很快面试官就又开始叫下面一个人的名字。而听着别人循规蹈矩的问答,温静越来越如坐针毡,说实话,她有那么点后悔了。
2
温静沮丧地从高级写字楼里走了出来,毫无意外,她被pass了。会因为一段别出心裁的论述而被录用这种事,在现实中果然是行不通的。
穿着OL套装,坐在CBD装饰漂亮的街边,温静显得狼狈不堪。这种时候她很想跟江桂明说说话,抱怨面试官的低级趣味,批判这个破网站没眼光。可是到现在为止,在江桂明面前她一直在不停地展现自己的失败,照这个样子,说不准他就失去了冲动,觉得无趣,毕竟两个人也没有真正地交往,说拜拜还很轻松。
想到这里温静没有拨出他的电话,她一边摆弄手机一边自嘲,刚刚还雄赳赳气昂昂地说什么世故,现在就亲自做了验证。
无聊翻着手机通讯簿的温静,看见了杜晓风的名字。说了那么多冠冕堂皇的关于初恋的话,而自己却最终连打个招呼的勇气都没有,这样的落差让温静很不甘心。也许是那一天提了太多初恋这个词,也许是无处排遣的失落郁结于心,也许就是给多日来的思量找个借口触发,那天的温静格外地想杜晓风。这种想不是想念,已经没有那么深刻的感觉了,更多的只是想确认,确认这个人和自己过去的联系,确认那些时间即便失去了也是存在过的。
于是分手一年之后,温静第一次给杜晓风主动发了短信。她为自己编排了个自认为还不算突兀的理由,那就是询问他杂志的事。
收到信息回报之后,温静难以抑制地紧张起来,一会儿想他会说什么?会怎么以为?一会儿又想,他要是很冷漠,如果不回短信怎么办?杜晓风并没给她太多胡思乱想的时间,他很快就回复了过来,而且是直接打的电话。
“喂?”温静接起电话时很不自然,好在被街头的喧嚣掩盖了过去。
“喂,你在哪儿呢?”杜晓风在另一边问,听他说话的那一瞬间,温静才发觉自己真的好久没从电话里听过他的声音了。原先以为和江桂明近乎混淆的声音,实际上有着独特的节奏,温静曾以为会辨别不清,现在她知道,她绝对不会弄错。杜晓风是杜晓风,江桂明是江桂明。不知道为什么,这样的判定令温静松了口气。
“去面试了,现在在外边呢。”她看着天空说。
“换工作吗?怎么样?”
“不怎么样,淘汰出局。”这种话和杜晓风说起来温静一点不觉得丢脸,他们深知彼此的缺点,也看着对方失败过很多次,何况,最狼狈的分手都经历了,还有什么可怕的?
杜晓风笑了笑说:“没事儿,他们不要咱,咱还不瞧不上他们呢!”
“嗯!”温静也笑了。
“我把杂志给你送过去吧,不过现在不行,得等到下班以后,咱们一起吃饭吧。你挑个地,我找你去。”
“好,那我一会儿给你发短信。”两人约好就挂断了电话,温静转过身看着身后林立的大厦,心想要在哪儿选间合适的餐厅。
川菜、火锅、料理、烤肉,毗邻的馆子林林总总,多得让人无从选择,而苦思冥想的她突然灵机一动,温静想到了一个地方,杜晓风一定知道。
“去星空下吧。”温静发出了短信。过了一会杜晓风回复了“好”。
那是他们分手的地方,那天没说的很多话,在今天或许已经能说出口了。
3
依旧是面对面坐着,熟知对方的口味,不用商量也能点上满满一桌子偏爱的菜,但是不知道怎么的,看着杜晓风,温静总觉得他离自己很远了。
例行完“你最近好吗”“我还好”这样的对话,两人都沉默下来,谁也不知该怎么开口。说十年前的相遇?说七年间的相爱?还是说这一年的分崩离析?苏苏老说旧情人不能见,这句话现在温静算是懂了,再美再好都是从前,沾了旧字,一切都尴尬起来。最后还是杜晓风先开了口,他拿出印好的杂志递给温静说:“只有这两本,2006年1月的那个本来还有本附赠的小册子,但是样刊里都找不到了。”
“谢谢!”温静接过看,惊讶地说,“你从哪里印的?”
“不是我,是薇薇。”杜晓风犹豫了一下说,“她从社里找出来印的。”
“哦。”温静点点头,又没了话,这便是他们之间不复往昔的正解。
杜晓风也觉得在她面前提起金薇薇未免太煞风景,忙打岔着说:“你看看,孟帆写了咱们毕业的事。”
“是吗?”温静翻看目录,果然看见了孟帆的名字,那是城市风景与12个月的专题,这期叫做:6月,毕业季。
6月,明媚的盛夏,离别的季节。
每年这个时候,都有很多稚嫩的面容四散在每个城市的各处。
有多少人在车站哭着拥抱,说好再见却再也没见?
有多少人喝得酩酊大醉被同学抬上火车,醒来时窗外已经陌生?
有多少人发誓永不分开,却最终离别?
各奔东西的人影就是6月的风景。
喧闹的教室在这个月份安静下来,最初相聚在这里朝夕相处的人们,也最终从这里远行去往未知的方向。然后又有人来这里,又有人离开。大概每个校园都承载了这样的繁华与落寞。
墙边的数学公式是谁偷偷写下的?
课桌上的大写字母缩写代表了什么?
被撕掉的过期课表留下了怎样的故事?
这些残存的痕迹,凝结成记忆,刻在了心底。
我到现在还能记得高中毕业那天的模样。
那是6月22日,我们上完了最后一堂课,在和老师们道别之后,怀着茫然的希望三三两两地向外走去。也许因为身旁还有人陪着,所以走出去的时候大多数人都没回头,就这么懵懵懂懂地终结了少年时光,错落很多年,再也回不去。
我与我初恋的女孩是在楼道里道别的。我听着她与朋友的谈话,知道她们马上要走出去了,于是先背好书包到教室外面,再假装忘了什么回来拿,这样我就有了和她面对面说话的机会,尽管只是简单的“拜拜”。她微笑地跟我说了再见,背影消失在楼道尽头。
然后我的初恋就结束了。
坐着公交车回家的时候,我一直在想关于她的事情。
在那些年里,我们的每次偶然相遇,几乎都是我计算好的。
在那些年里,她家的电话我拨了无数次,只是从来没有按下最后一个数字。
在那些年里,我知道她所有考试的成绩,知道她换了几个铅笔盒,知道她喜欢哪个歌星在听谁的歌,但是她一直不知道我知道这些。
也许她从来不曾在意我与她擦身而过的那一瞬间,抱着书本或拿着篮球的我只是路过的甲乙丙丁,但是对我来说,那是小心且幸福的一刻。
这些幸福累积成小小温暖,最终一股脑地丢失在了毕业那天。
尽管我不愿意承认,但是在夏日里的公交车上,我很难过。
难过得大概流了泪。
为什么每年到6月就开始下雨了呢?
我想,因为那是毕业的季节吧!
4
他们毕业的那天是6月22日,这样细微的时间温静早就已经忘了。不过她确实记得那天的情景,她和苏苏收拾好书包,讨论毕业照上谁照得更好一些,苏苏因为自己皱了眉而有点沮丧,温静也不太满意刚刚剪的发型。两人一边聊着高考一边往外走,在楼道里,遇见了低着头走回教室的孟帆。
那时的温静显然不知道这是他刻意编排的偶遇,像往常一样笑着跟他打招呼。而孟帆就那么停在了楼道里,平日里一直低垂的眼静静地望向她们,清澈的目光中满是话语,却欲说还休。
苏苏看见他,也站住了。
看着两人这个样子,温静明白他们大概要做特别的告别,她蹭蹭苏苏的肩膀说:“我去找杜晓风一起回家了,你自己走吧。”
苏苏红着脸嗯嗯啊啊,温静笑了笑,背着书包往上颠颠,独自向前走去。走到孟帆身边的时候,温静眯起眼睛,故意玩味地凑过去说:“加油!慢慢聊啊,拜拜。”
孟帆紧张地点点头,小声说:“拜拜。”
暮色投映在楼道里,透出一片温暖的橙色,温静轻快地在楼梯口转过身,余光里身后两人的影子被拉成了直线。
温静着急追上前面的杜晓风,匆匆下了两层楼,却看见他正趴在楼梯口的窗边,怔怔地向外看。
“喂,看什么呢?”温静悄悄地走到他身后,猛地拍了下他的肩膀说。杜晓风吓了一跳,看见是温静,高兴地说:“等着你呢,你和苏苏聊个没完,我就先下来了。她呢?”
“被孟帆截住了。”温静指指头顶,俏皮地说。
“哇!这小子终于出师了!”杜晓风感叹。
“最后一搏吧!你猜他能不能成功?”温静与杜晓风并肩趴在一起,望着窗外说。
“我哪儿知道?”杜晓风说,“不过,到这会儿黄花菜都凉了吧。”
“也不一定,苏苏和足球小将闹别扭很久了。”
“嗨,他们不是经常闹别扭!”
“那倒也是。”温静点点头,窗外微风吹过,带着夏日的味道,拂过脸颊有些热,她看着楼下的老槐树,“哎,你说咱们这就算毕业了,我怎么总觉得应该感慨感慨,但又没什么感觉。”
“有什么可感慨的,你毕不了业才要感慨呢!”杜晓风打趣地说。
“讨厌!”温静捶了下杜晓风的肩膀,“不过也好,以后不用天天看着你,省得心烦!”
“你真不愿意看见我?嗯?”杜晓风瞪着温静,假装生气地一步步迫近,要去抓她的胳膊。
温静慌忙笑着躲开说:“愿意愿意!”
杜晓风放下手,温静靠在窗边小声说:“谁知道以后什么样呢。”
“以后?以后能什么样,和现在一样呗!”杜晓风无所谓地说。
“我就想象不出来,总觉得上大学呀,上班呀都离自己特遥远。”温静扭过身,趴在窗台上说,“刚开学的事我还记得特清楚呢,现在竟然就要毕业了!时间怎么过得这么快呀,要是能慢点就好了。”
“我倒是觉得快点也挺好的,我特想现在就上班,奋斗几年当个总经理,一月挣个万八千的,那多爽呀!”
“切,美得你。”温静翻翻白眼。
“我绝对不会平平庸庸的!你等着瞧吧!”杜晓风有点不服气,他手里拿着刚发的通知毕业事项的单子,一下下敲着玻璃,“到了那时候,温静,我一定会娶你。”
温静的脸刷一下红了,而许下这样的诺言,杜晓风也有些不好意思,眼睛一会儿看看外面,一会儿看看手里。通知单被他折成了纸飞机,因为紧张,所以折得格外仔细,机翼压得平整,头部尖尖的,一看就能飞得很远。
温静默默站在一旁,心底的高兴与感动她都说不出口,甚至连杜晓风的眼睛都不好意思直视,但是她那时笃定地相信,一定会有那么一天,他说的话一定会实现。
“走吧!”杜晓风拉住温静的手。
“嗯。”温静紧紧回握住他。
杜晓风对着纸飞机呵了口气,笑着把它扔了出去,单薄的翅膀载着他们的梦想一飞冲天,在蔚蓝的空中渐渐回旋。然而纸飞机终究飞不出校园的围墙,就像年少终究抵不过岁月的蹉跎。
5
过往的时光化作记忆徘徊在今日之外,温静轻叹一声,她合上杂志,看着杜晓风的眼睛问:“你还记得毕业时候的事吗?”
虽然是看似云淡风轻的一句随意聊天的话,但是温静却紧张起来,她怕杜晓风说“忘了”,那么这些日子里,沉浸于过去的她,就变成了天大的笑话。
其实她已经不怕被笑话了,从初恋终结的那天起,她就知道自己不得不面对这些,但是她怕被遗忘。常常有人说过去不重要,重要的是以后,然而温静却觉得这不公平,过去也是自己的经历,为什么不重要呢?没有过去怎么会成为现在?即便是分开了,不再期冀未来,难道不能珍藏过去吗?
孟帆的杂志让她发现这么想的不是她一个人,而杜晓风的回答才是对他们共同青春的确凿证明。
“记得啊!”杜晓风笑着说出的话,差点让温静哭了出来,他缓缓放下手中的餐具说,“那天孟帆不是去跟苏苏表白了,咱们还猜他会不会成功。”
“对!你还折了纸飞机。”温静使劲点点头说。
“然后说了大话,什么想当总经理,我到现在还是小职员呢!那时候真异想天开啊!”杜晓风感叹道,“以为自己会多么与众不同,能成什么大气候,结果平庸得不能再平庸了。”
“那时大家都这样呀。”温静安慰他。
“其实算是间接辜负了你。”杜晓风摇摇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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