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节(2/2)
“那里三间屋是你老弟的,他同意拆就拆,我住这边三间屋,我得命住你的新屋呢。”兰子终于淡淡地说了一句话。
盛祖打电话问顺生,顺生说他不企图回到柴禾村住了,要在城里买屋子。
盛祖托玉梅婶子劝兰子,玉梅婶子给盛祖回话说,你姆妈说,她死也要死在自己的旧屋子里。
盛祖怀疑自己的姆妈是老糊涂了,但一时又拿她没有措施。质料堆满了禾场,最后,他在婆娘的斥骂下,请人择了个宜拆屋动土的日子,把堂屋和靠东头三间屋子拆了。
新屋子一层一层往上砌,留下的半爿旧屋像个佝腰垂暮的老人,随时都有被风刮倒的危险。兰子从恰好能过人的隔缝里收支,对眼前的一切视而不见,她记得有句“燕子衔泥空艰辛,毛长翅硬各自飞”的俗话,对于这栋即将完工的楼房,她只当又是燕子衔泥在屋檐下垒窝。
已经立冬了,兰子没以为冷,只是这些天老感受自己全身轻飘飘的,心里闷得难受。她经常做梦,梦见自己和爹妈、姐姐他们在一起,还梦见过继茂,跟真的一样。只要一闭眼,她就感受自己腾云驾雾般游走在自己曾经去过的每一个地方。
这天,盛祖新屋完工请客,外面乱哄哄的。有人敲兰子的门来看她,她躺在床上应着,没有起床去开门,她不想去凑谁人热闹。就在兰子起床小解时,突然感应胸闷得喘不外气来,全身一阵麻木。兰子预感应了什么,她不光没有丝毫的恐惧和不安,反而有种回归故土的期待息争脱的轻松感。她在出气稍微平和后,强撑着身子,舀尽缸里的最后一勺清水,用铝锅烧热后再倒进澡盆里。她用香肥皂在身上擦了一遍又一遍,把整个身子擦洗得干清洁净,然后换上姜霞给她买的那套新衣裤。
回到睡房里,她挽好发髻,拉开床上被褥,逐步地躺进去。
兰子又想起平塘村口那座贞节牌楼,想起它被炮弹炸落石板的情景……当她想起继茂画的名堂、自己亲手绣上兰草花的丝帕时,心跳骤然加速。她挣扎着爬起来,打开柜门,从最底层找到那只楠木梳妆盒,拿出折叠成四方形的、已经泛黄的丝帕。
重回床上,她轻轻地抖开帕子,看了最后一眼,然后用大拇指将它压住,揉成一团攥在手心,清静、安祥地闭上了双眼……
新房完工的礼炮带着咆哮声窜上半空,炸开五彩斑斓的花朵,震耳欲聋的响声在柴禾村的山谷里回荡。前来贺房的客人们早已围坐在几个大圆桌旁,单等主人宣布开席。
八十多岁的玉梅婶子身体还硬朗,她在孙伢崽的搀扶下坐定,左看右看,不见兰子的影子,喊住对从身边走过的小娟:“哪么望见你奶奶来呷饭啊?”
小娟推开兰子虚掩的房门,见她穿着得整整齐齐平躺在床上。
“奶奶,起来呷饭呢!”小娟高声喊。
兰子一动不动。
小娟走到床边,伸手想去摇醒兰子,可她触摸到的是只僵硬、冰凉的手。
“啊~!”小娟吓得一声尖叫,夺门而出。
人们全都放下碗筷和羽觞,涌进兰子的屋子。
崇阳忙着翻箱倒柜,小娥则在取兰子戴在手腕上的玉镯。那透着深绿光泽的玉镯被兰子紧攥的拳头卡住了,小娥双手使劲地去掰直兰子的每一根手指。
手指被掰开了,一条丝帕从兰子手心里滑落,在空中停留了半秒钟。它悄然地飘落,飘落在从窗外射进来的、苍白的日光下。
所有人的眼光一齐投向那块泛黄的、绣着兰草花的、沾有血迹的丝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