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眼有旧疾(修)(1/2)
日渐天光。大亮。
有一缕光照透过层层林木落在了篱笆院,风吹动屋檐下悬挂的香牌,一个个的四四方方,都刻着不同的佛经篆文。
靠门口的一方石板上头,另有光落进石磨一边的瓷钵里,瓷钵盛了浅浅一层清水,如同一捧碎金。
院中坐久了,呼吸之间才可以闻到一股淡淡的苦涩味道,苦中有甜,涩中含嗅。
不知道这其中混杂着多少种类的药草。
温言缓过心神,正打算喊中年侍卫抬自己离开,恍然间,视线里多出一团熟悉的朦胧的青色。
他下意识抬眸望去,正是前日见过的小人儿。
她似乎正在犹豫,徘徊在院门口不知该不该进来。
蓦然撞见他的目光,她一怔,随即微笑着在门口朝他行了个礼,虽未言语,但于尊长的敬意却清清楚楚。
他疑惑一瞬,不及开口,却有另一道女子的声音由远及近,声色动听。
“如如,怎的还没进去?无妄大师,这就是我同你说的侄女儿,还劳大师仔细看看,可有法子医她的这先天不足。”
无妄老僧背着半篓药草,与周仪一道自石径上说笑着走来。
凤还朝鼓了鼓脸颊,让修一留在院门口守着,自己带着青桐与绾衣进去。
青桐怀里抱着眯眼犯困的白大宝绾衣怀里则抱着袖炉与一件轻巧的貂绒披风。
凤还朝无奈的跨过门槛,往院子里走来,一步一步靠近,踏着早间微凉的青白天光,影像逐渐清晰。
她走到他跟前,捻指交叠,指间如同莲花绽放,再度行礼道,“见过温家兄长,兄长安。”
她抬起了头,恬静的朝他微笑。
温言神情一滞,就这么猝不及防,他一眼望进去她的眼睛。
她的眼睛、她的眼睛太亮了,像一轮皎月劈照进他的眼睛里,心脏里,灵魂中,让他拥有片刻这从未有过的清晰。
他看见了,她眼睛里头缀着无尽星空,有星光在闪烁,在更迭,在陨落新生,无比的璀璨夺目,刺痛了他的眼。
这以前,这以后,他不会再有这时候的这种感觉,既恨不得自己眼睛看得见所有,又恨不得自己完全瞎掉。
因为在他前半生一片模糊的世界里,这陡然出现的一抹清晰实在太深刻,他再也忘不了。
不同于上午所见那般狼狈,此时的凤还朝换了一身新衣裳。
眉眼之间,缀着的一粒青玉铃随着她的步伐摇摇欲坠,叮铃作响。脖子上系一根红绳,绳中间一颗雪白绒球,两边坠有雪白珍珠。
细看来,她柔软漆发梳着双蝶簪花小辫,辫子里点间着青白绸花,编系着软绒花碧绸铜铃飘带,落在肩上。
青纱白袍,衣领袖口绣着时兴的仙鹤云雀图案,腰带半宽,绣了暗纹,远看不显,近看才觉出纹络无比精美,腰带扣系着一只碧罗香囊,一枚白玉环佩,玉佩虽样式简单,可以他的眼力却能一眼瞧出来那是极品的羊脂玉。
再看裙裾下的微微露头的软绵月珠绣鞋,鞋履边沿用的这是自北边来的上等貂绒,用一排细珍珠压着,无处不透着精致,贵不可言。
不!!
不可能,这是幻觉!再一次的幻觉!!
温言狠狠咬了一口自己的舌尖,这是他目前能感知到痛感最强烈的地方。
他艰难的、不敢置信的偏过眼去,转望向别处,心中惊骇愈深,更白着病气不散的脸,猛的咳了几声后,冷汗自鬓发间微微流落,沿眼角滑落,蜿蜒至下颚,于空中挣扎无果后,无声无息没入了墨色的衣领里。
再瞧不出半丝痕迹。
这种种苦痛、挣扎,只有自己知道。
他早已认定这世间百态,那些他所看到了经历过的,追根溯源所剩下的唯有残酷二字,情谊只是伪善的表象。
他近乎是认命了,远走沂州,游历江湖这些年,寻求的到底是解药还是解脱,早已说不清了,只不过心愈来愈冷硬,也愈来愈麻木。人活一世,终究不过一死而已。
所以他绝不相信例外。
“见过殿下。”
温言疏离的点了点头,没笑,病恹恹的靠着椅背,背脊挺直,仪度自来,除去他那张病态的面容,任谁看到他也会为他这一身绝世佳公子的气度心折几分。
要说容貌气质,温言不似后来那个名动大陆的少年将军般,星眉剑目,大气洒脱,亦不如穆禹那种出身文华世家的天成的书生意气,君子端方。
更别说与穆尧这种天生皮相妖孽的人物相比了。
只是他自幼习武,所以身体并不显得孱弱,加上他常年着一袭黑袍,衬着他那张脸,反而更有那种自毁自灭的脆弱感和疏离感,似乎众生皆醒他独醉,与他相处日久则这种感受愈深。
不得不说也是一副绝好的皮囊。
温言的目光落在木椅扶手处,要不就是石桌上的碗碟,再不肯正视凤还朝。
又来这招??
今日她身上可拾掇的彻底,按理说,温言不该是十分注意她,使劲盯着她看,然后眼珠子都该瞪得掉出来才对么,怎么才看了一眼就又变成前天那副避之不及的样子了。
这剧情走向不对啊。
凤还朝微垂下巴闻了闻,身上淡淡的荧光花粉香气还在,那说明温言是看得清楚她的,这一点毋庸置疑。
可问题是,他都看清楚她了,知道她于他是特别的,怎么态度还是这样子的?反而好像比前更为疏远。
到底是哪里的出了纰漏?
“怎么不看孤。”凤还朝忽然俯身,再度对上了温言的视线,笑得眉眼弯弯,一副好奇模样道,“你怕孤?”
温言先是怔了一会儿,眼神避无可避,只好与她两两相望,但很快就败下阵来,无可奈何的闭上了双眼,然后拱手致歉道,“并非如此,是温某眼有旧疾,见不了日光,否则会双目刺痛,殿下见谅。”
他以袖遮脸,身后中年护卫赶紧抬着椅子后退,以为他真的是犯病了。
“眼疾?”
凤还朝小小惊呼一声,又是惊讶又是心疼的拿帕子捂住了嘴,弯弯细眉轻蹙。
温言侧着脸点点头,直接撕了一截衣摆蒙住了眼睛,对身上这件华贵衣袍是半点不心疼。
这操作麻利的……凤还朝简直气得想笑,她暗暗咬牙,起身也退开半步,在一旁石凳上落了座。
青桐早已在上头放好了软垫,防着早间凳子上头沾了露水,着了寒气。
绾衣则将怀里抱着的袖炉递了过来,温声道,“天还凉着,殿下莫大意。”
袖炉外头的花缎上头绣着精致无匹的青粟花纹络,缀着两串玉穗子。
凤还朝暗暗瞪了绾衣一眼,转头笑靥如花的接过了,敷衍的抱在怀里坐好,问的漫不经心,“那兄长是来看病的了?”
凤还朝视线在温言腿上转了一圈,眨巴着圆润眼睫,似乎有些好奇的样子。
“嗯。”
“好巧,孤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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